爪牙
李燕语总算熬完了繁杂的礼节,挪进净房,泡在温水里,由着小翎给她洗头发,她头发不长,当然是在这个时代不长,腰上一寸多,洗起来也便当,她小心的保留着很多小习惯,比如天天洗澡洗头发,不用桂花油,比如喝茶是泡茶,而不是研成茶粉再调茶汤,比如······这么多的比如,在这么个乱七八糟的大家里,唉!
小翎冲干净头发,用一根长簪子绾起来,伸手摸了摸水:“水凉了,姑娘洗好了没有?”
李燕语打了个寒噤,忙摇着头:“没有!再加点热水,多加点。”能多洗一会就多洗一会吧,洗好了就得出去,一出去就得面对另一个重大问题,一个重大到她根本不愿意想的问题,一连加了三四回水,浴桶里的水满得扑了一地,李燕语只好不情不愿的出了浴桶,慢慢腾腾的擦干净身子,慢慢腾腾的穿了衣服,慢慢腾腾的绞干了头发,慢慢腾腾的蹭出了净房。
红艳艳的新房里,两枝半人高的喜烛照的屋里亮的刺目,这是什么破规矩!点着这么亮的两只蜡烛,怎么睡得着?
屋里静悄悄,床前帷幔、纱帘都已经垂下,李燕语垂头站在纱帘前,好吧,这一关,躲是躲不过的。
一层层的帘幔拦住了红艳的烛光,昏暗的**,邵源泊面朝里,仿佛已经睡着了,李燕语高吊着的一颗心落下来,暗暗松了口气,掂起被角,小心的上了床。
邵源泊翻了个身,目光炯炯的看着李燕语,李燕语回瞪着他,浑身僵直,邵源泊挪了挪,贴着李燕语,伸手揽在她腰间,笑意流溢,低头在她耳边呢喃道:“燕语,咱们,是夫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燕语就被人叫了起来,寅末她得赶到正堂,新妇拜堂去。
常嬷嬷和小羽带着几个小丫头,七手八脚的侍候着李燕语穿了件大红底花开富贵暗纹宽袖短衣,一条榴绽百子大红石榴裙,发髻上插了枝赤金层叠榴花簪,红艳艳的出了门,邵源泊已经出了门,不知道他要行的是什么礼节。
正堂正中放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镜台,镜台上架着面镜子,喜娘引着李燕语走到桌前,跪在垫子上,三磕九拜,这拜镜子是什么讲究?难不成是要告诉新妇,要有自知之明?
李燕语拜好起来,几个婆子抬了镜台桌子,轻快的撤下,邵源泊已经等在李燕语身后,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下,示意她跟着自己。
李燕语稍稍低着头,将裙子提起一点,落后半步跟在邵源泊身后,上了十几级台阶,进了正堂。
正堂满满的都是人,最前面坐了一圈,后面还站了无数,齐齐盯着李燕语,对于这个庶出再嫁女,邵府上下,各怀心思,可好奇却是一致无二。
李燕语也不理会满堂目光,反正她也理会不了,跟着邵源泊径直走到冷着脸、端坐在上首的邵老爷子面前,行了磕拜礼,转身从常嬷嬷手里接过双古铜底用同色线满绣双福双寿的鞋子,举过头顶,捧到了邵老爷子面前,邵老爷子阴沉的盯着李燕语,果然是个祸水,怪不得勾得小六做下这样的混帐事!
李燕语捧得手酸,邵老爷子才抬了抬下巴,旁边侍立的姨娘急忙上前接过鞋子,递了匹红绸给李燕语,李燕语接过红绸转递给常嬷嬷,磕头谢了,邵源泊紧盯着祖爷,却也无可奈何,昨天大礼,邵老爷子都‘病’着没出来,今天若不是想看新妇,只怕还‘病’着呢。
曹大奶奶暗暗舒了口长气,果然,老太爷不待见这个新妇,一匹红绸,府里娶了这么多媳妇,老太爷这回出手最寒酸!
李燕语跟着邵源泊先转到二爷邵德融和二奶奶王氏面前,王二奶奶眼睛还盯着已经转到小羽怀里的那匹红绸上,见两人转过来,收回目光,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李燕语,咯咯笑了几声说道:“昨天周家竟然没人过来喝杯喜酒!”
邵源泊脖子梗直,错着牙瞪着王二奶奶,李燕语从昨天起就憋了一肚子窝囊气,被王二奶奶一句话挑得火冒三丈,脸上笑颜如花,盯着王二奶奶,伸手拉了拉邵源泊,慢声慢语的说道:“源泊,你昨天不是说,若是母亲还在,看到你成亲不知道多高兴呢,我想给母亲磕个头。”
满堂目光从李燕语身上转到了王二奶奶身上,曹大奶奶大睁着眼睛,目光扫过李燕语,转过王二奶奶,紧盯着邵老爷子,心里又是愕然又是想笑,这进门头一天,当着全家人,她就敢打婆婆脸,倒也是,又不是正经婆婆,到底是个填房,只看老太爷是个什么意思。
邵老太爷伸手端起几上的茶杯,慢条斯理的喝起茶来,曹大奶奶心思转的飞快,忙站起来,边笑边说道:“唉哟,是我忙得晕头了,把这事给忘了,宋二奶奶从前在的时候,最疼源泊,源泊娶了媳妇,无论如何也得让她知道知道,受了这媳妇的礼,快去,请出宋二奶奶的神主。”
邵源泊嫡亲兄长,三爷邵源慧眼圈泛红,怔怔的看着李燕语,又慢慢的看向邵源泊,母亲要是在,他和弟弟,何至于心苦至此?竟是弟妹先想到母亲,怪不得源泊看中了她,果然是个有情义的。
王二奶奶脸色由红转青又转灰,这逆子娶逆妇,真是王八看绿豆!邵二爷眨着眼睛,看看邵源泊,看看李燕语,再看看王二奶奶,又转头看向专心喝茶的邵老爷子,一句话的事,怎么又杠上了?
婆子飞快的高捧着宋氏的牌位进来,将牌位恭恭敬敬的放到邵二爷旁边的几上,邵二爷不自在的挪了挪,又挪了挪,仿佛宋氏真从棺材里爬出来,重又坐到了他旁边。
王二奶奶身子微微发着抖,站起来,对着牌位曲了曲膝,往边上挪了挪,邵老爷子手里的杯子‘哐’的一声扔到了几上,王二奶奶打了个寒噤,忙提着裙子跪在地上,冲着牌位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垂手侍立在旁边,她是填房,对原配的牌位,依规矩得执妾礼。
李燕语笑得春花烂漫,看着王二奶奶磕头行了礼,这口恶气出来,心情瞬间轻快了许多。常嬷嬷眼观鼻、鼻观心的侍立在李燕语身后,早就说过,她家六少奶奶不好惹!
李燕语和邵源泊冲着牌位行了礼,奉了双鞋给二爷,常嬷嬷不动声色的挑了只荷包递给李燕语奉到了牌位前,婆子捧着牌位和荷包退了下去,那荷包回去焚化完,宋二奶奶就能收到了。
王二奶奶开了这么个头,后面的认亲顺利之极,对于这位六少奶奶,多少怀了些忌讳,看来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李燕语认了亲,又跟着大少奶奶袁氏认了遍门,听了府里大体的规矩,回到院子里,文杏、小翎正领着满院的丫头婆子,等着给李燕语磕头,这院子里,除了李燕语的陪嫁丫头婆子,还有邵源泊原来的使唤人。
李燕语对着册子一个个盘问了一半,邵源泊神清气爽的进了院子,站在旁边,满脸兴致的看李燕语点人头,李燕语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干脆扔了册子吩咐道:“先到这里吧,明天再说,嬷嬷先带她们理东西去。”
邵源泊和李燕语一起进了屋,刚吃了饭,邵源泊期期艾艾正要说话,外头婆子传话,邵老爷子请六少爷过去,邵源泊忙出了门。
李燕语送走邵源泊,打着呵欠,决定睡上一觉,她的小习惯还包括午睡。
一觉醒来,邵源泊还没有回来,李燕语躺在**,伸着懒腰,长长的舒了口气,貌似,这再嫁的日子,也不象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么!
晚上到王二奶奶处请了安,王二奶奶脸色阴冷,邵源泊十一岁的异母弟邵源勤满身满脸的不善,冲李燕语撇嘴瞪眼,恨不得眼风杀人,李燕语理也不理两人到底什么个神情态度,只一丝不苟的行了礼,问了安,退后几步,一直退到正屋门口,转身就走了,她是来履行不得不履行的请安之责,不落人口实罢了,邵源泊和这个继母,看来交恶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不是她能弥补的,她也没打算弥补。
文三少奶奶惊愕的看着李燕语仿佛演戏般见礼问安,然后径直走人,真是长了见识。
李燕语吃了晚饭,邵源泊是邵老爷子的心尖子,是邵府第一得势之人,这院子里自然配着小厨房,常嬷嬷一早就接管了小厨房,李燕语吃了舒服,越发觉得其实也没太多不好。
邵源泊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脸色阴沉,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李燕语的心沉甸甸往下落了几分,她一直觉得他娶她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娶回来,发现不过如此,再被狐朋狗友们嘲笑几句,这悔意就会和酒一样涌个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婚礼上,新郎倒牵着新娘磕拜先人,意味着由他引着新娘进入这个家族,成为家中一员,然后新娘倒牵着新郎进入内院洞房,意味着新娘引着新郎进入婚后生活,进入内宅生活,同时,也意味着,往后,外面那些光宗耀祖的大事,由男主人主导,而内院,则由女主人做主。一直面对面,意味着夫妻要坦诚平等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