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惑
十姑娘内室窗户后头是个三面是墙的极小院子,一面墙正和李燕语这边邻着,墙角原有一只小小的狗洞,后来被李燕语和小翎偷偷抽松了几块砖,那狗洞就能爬得进人了,每次十姑娘的生母柳姨娘过来,小翎就钻过去,偷听些信儿,柳姨娘是个厉害的主,三十几岁的人了,还能笼络的喜新爱嫩的李侯爷一个月往她屋里去个一回两回的。
这个小狗洞,是李燕语最主要的消息来源之一。
看着三人出去,顾夫人屏退了屋里的丫头婆子,转头看着邹夫人,
“看中了哪个?”
“就最小的那个吧,看着是个极老实本份的。”
“你这眼光倒是毒辣,她娘在我们爷那些姨娘里头,倒算是个好的,生的极好,勉强算是官宦之后,也是因为父亲犯了事,才成了官奴,倒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做的一手好针线,可惜性子过于懦弱,是个极老实没用的,生了她没两年,就一病死了。这丫头跟她娘一个性子,一年到头连丝声响也没有!最是省心不过。”
邹夫人仔细听着,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回去我跟我们爷说一声,就把庚帖送过来,你们府上要是来得及,就早点成亲吧。”
“瞧你说的,我这里哪有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的,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你也知道,我们爷是个漫撒花钱的,家里早就精穷了,这嫁妆可寒酸,她们姐妹出嫁,都是一人一千两银子,你可别嫌弃。”
“嫌弃什么?这样最好!那就赶在八月里选个日子,你看呢?”
“好!”
两人三言两语间,就说定了亲事,邹夫人神情轻松的起身告辞回去了。
李燕语和小翎还没等来柳姨娘,隔天一早,黄嬷嬷就进了院子,浮着满脸笑容恭喜道:
“恭喜十二姑娘!这些姑娘里头,夫人可是最疼十二姑娘,如今把姑娘许给了诚意伯家二公子,啧啧,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打着灯笼也难找!”
李燕语目瞪口呆的看着黄嬷嬷,半晌才挣扎出一句话来,
“我才
??才十四
??”
“我看姑娘是欢喜的傻了!别说十四,就是十一二岁出嫁的,也多的是呢!赶紧侍候姑娘换件衣裳,跟我谢恩去。”
黄嬷嬷严厉的吩咐着小翎。
李燕语给顾夫人磕了头回来,十姑娘李燕兰站在院子里,迎着李燕语,愤怒的叫道:
“大的没出阁,小的倒要先嫁出去了,这是什么理儿?!”
李燕语正满肚子仓惶、困惑和怒火,哪有心思象平时那样伪装敷衍,也不停脚步,只直直的回道:
“这话极在理,十姐姐去问夫人去,这是什么理儿!凭什么大的没嫁,倒要我这最小的先嫁!”
李燕兰半张着嘴,看着满脸怒容的李燕语,眨着眼睛呆在了院子里。
李燕语摊着手脚趴在榻上,有气无力的吩咐着小翎,
“你赶紧去找大刘婶子,把这事跟她说了,让大刘叔赶紧去打听打听这个周守信,这门亲事不对劲。”
小翎答应了,刚转过身,李燕语又叫了她回来,
“把咱们攒的那点银子都拿上,给大刘叔,打听信儿是要花钱的。”
小翎奔进里间,叮叮咣咣的取了所有的碎银子,用只小荷包装了,急急的奔往后面针线房找大刘婶子去了。
小羽倒了杯茶递过来,李燕语摆了摆手,头埋进靠枕里,满脑子的糊涂浆子,她零零碎碎听人说过,这诚意伯夫人是头河东狮,诚意伯连个姨娘也没有,几个孩子都是嫡出的,这嫡出的伯府公子,怎么肯娶她这么个当猪养大的庶女?
这中间,必有缘故!
这位二公子快死了?娶她冲喜?这样倒是极好,可是对不上啊,快死了冲喜,应该娶个年纪大些的,说不定还能留下个种,生个一男半女的,自己这小身子实足只有十三岁,可不是生孩子的料!
这二公子不成器?京师的混帐行子很多,没听说过周守信这号名头啊,再说,就是再不成器,那也是伯府嫡公子,轮不到她嫁!
李燕语想的头痛,额头上汗都渗出来了,小羽取了把蒲扇过来,一边扇着,一边宽慰着她,
“姑娘别怕,姑娘这性子,嫁给谁都能过的好。”
“好你个头啊!”
李燕语翻身坐起来,一把夺过小羽手里的蒲扇,飞快的摇着,
“日子哪能过先不说,这洞房怎么个洞法?怎么洞?”
小羽呆着一张大饼脸,看着李燕语,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隔天,大刘婶子就来回了话,外头也没能打听出太多有用的东西,只知道这周守信今年二十,是诚意伯府嫡出的二公子,两三岁上生了一场病,一只脚就跛了,原先有过婚约,说的是淮南西路转运使林大人家的姑娘,后来林家获罪,这亲事也就不了了之。这周守信如今没病没灾,除了跛脚什么都好,李燕语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这周家为什么要娶她!
小翎和小羽紧盯着十姑娘住的前院,总算瞄着柳姨娘四下张望着溜进了十姑娘屋里,小翎急忙钻过狗洞,贴在墙角偷听。
柳姨娘并没有给十姑娘带来什么喜信,这事,老爷是指不上的,柳姨娘先用一支赤金点翠钗打点了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青杏,青杏透了句话,说夫人说过,嫁过去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守活寡罢了,她到底不死心,又去求了夫人,夫人一口驳回了她,人,是邹夫人亲自挑中的,断没有换来换去的理儿。
守活寡?这话有点意思,为什么要守活寡?难道那周二公子,是个太监?要不就是个只好男风的主儿?说不定还是只小受!李燕语心思转的飞快,这样的好事,难道真让她赶上了?
李燕语心里稍稍踏实了点,若是这样,倒是求之不得,若真是这样,倒不如先嫁过去看看再说,毕竟这会儿,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别说不一定能逃得出去,就是逃出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过了几天,黄嬷嬷特特过来找了她,她的陪嫁仆从,除了小翎小羽,还要再陪送一房家人过去,这一房家人,夫人恩典,许她自己从府里挑,只要人家也愿意陪过去,李燕语更是愕然,这是从来没有的例,在她之前,府里那么多庶女出嫁,没那个是能自己挑陪嫁家人的!
顾夫人和诚意伯府邹夫人,听说是自小的手帕交,顾夫人这样对她,一来是看着邹夫人的面子,二来么,只怕是觉得这门亲事对她实在是苛薄的过份,要给她这么点惠而不费的优待,也好让顾夫人自己更加心安理得些。
那这嫁过去,到底有什么样的祸事正在等着她?就是守活寡?说不定,那周二公子,真是只太监小受!李燕语恶意的猜想道,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真又轮到自己了?还是不要净往好处想!不能净想好事!
李燕语心乱如麻,心里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时没个头绪,送走了黄嬷嬷,李燕语搓着手,没头苍蝇般在屋里乱转了几圈,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往下压着慌乱的思绪,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古言诚不欺我,要是刚到这儿那年就开始筹划,何至于此?这会儿,手里一没钱二没人,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李燕语长声哀叹着,这当猪,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阿米豆腐,神佛保佑,熬过这一关,再不懒了,一定用心挣钱,用心算计,用心打拼!
李燕语退到榻前,仰面在榻上躺成个‘大’字,出神的看着雕画精美的屋顶,这会儿正是用人之际,她手里能用的人根本就没几个,大刘婶子一家
??嗯,也顾不得许多了,李燕语翻身坐起来,叫了小翎过来,悄悄吩咐她去问问大刘婶子,他们一家,愿不愿跟着她陪嫁过去,小翎刚要出门,李燕语又想起什么,叫了小翎回来,低低的交待道:
“别说我让你去问的,随便找个由头,嗯,就说问问我的嫁衣是谁在绣吧,装着随口说到这事,府里要再陪嫁一房家人给我,要是她和大刘叔能跟着过去就好了,点一点,旁的,一个字别多说。”
“姑娘也太仔细过了,大刘婶子对姑娘是真心好。”
“我知道,知道是真心对我好,才不想让大刘婶子和大刘叔为难,跟着我陪嫁过去,是没前程的事,人家也是有家有室有孩子的,谁不想为自己、为孩子奔个好前程?要是直说让大刘婶子一家子陪嫁,人家若是心里不愿意、不答应,又要伤了这些年的情份,岂不是让人家为难?还是这样透点风好。”
李燕语声音苦涩的解释道,小翎明了的叹了口气,这陪嫁,也论跟谁,前头那些个姑娘出嫁,点了哪家,哪家不是愁云惨淡,哭爹骂娘的,夫人嫡出的九小姐要出嫁,就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到处送礼走门子,拼了全身招数想着陪过去了,可想想也是人之常情,谁不想奔个好前程,倒也怪不得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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