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阴暗潮湿,没有床,只有地上铺着的稻草,勉强可以躺个人。我没敢躺下,不只是因为满地乱跑的老鼠和蟑螂,更是因为我不想让地上的阴寒入体,若是落下一辈子的病根将来就有的苦头吃了。
我斜靠在冰冷的铁制牢门上。还好,现在天气比较热,不会感觉冷。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自从进了这大牢就没吃过。
记得以前看过了方苞写的《狱中杂记》,文中说大牢里最可怕的是瘟疫。一个牢房里有几十个犯人,人挤人地睡在一起。有的人半夜发病死了,早上才发现。跟他睡在一起的人,等于跟死人抵足而眠地过了一夜。
想起来就恐怖。还好,我被关在单人牢房中,不用跟别的犯人关在一起。不过,夏天是瘟疫高发期,主要是各种肠道传染病。牢里的食物多半不洁,我不想因吃了牢里的饭菜而得上瘟疫。
那闻上去就馊烂的饭菜,就算饿死了也不吃。饿死也比上吐下泻地恶心死强。
第一天没人理我,女牢头只是默默地把我动都没动过的饭菜端走。
第二天也没人理我。
第三天我被提审了。
我浑身发软地跟着狱卒来到刑部大堂。没用狱卒吆喝我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因为我实在没力气站在堂上。三天没吃饭的感觉跟快死了差不多,浑身没有一点力气。饿得厉害时,也曾想过伸手拿地上破盘子里那发黑的窝头,可一想到这个年代没有抗生素,得了痢疾,就等于判了死刑,还是忍住了。
我赌那些阿哥们没有折磨够我,不会让我就这么饿死。可事实是,这三天根本没人来理我,也根没人管我吃没吃饭。
我饿得头晕眼花,除了看到那块高悬的光明正大匾外,根本没看清堂上的摆设,只记得很高大气派。两旁站着成排的衙役,每人手里都拿着杀威棒,整齐划一。
前面正中那张硕大的桌子后面坐着的是我家胤禟。旁边站着一个魁梧的大汉,不远处坐着一个手握毛笔,随时准备记录的书吏。那大汉胡子拉茬的,不过,他的那双眼中,却精光闪烁。是胤禟的手下吗?印象里没见过这么个人。
从我这个角度看,胤禟高高在上,本就英俊的容貌,配上全套的朝服官帽,英挺俊美有如神祇。本来可以与他比肩而立的我,此时却蓬头垢面,精神委靡。
我颇有些自惭形秽,不过,还是高高抬起头,凝视着他。今天是场硬仗,怎可就此服输?
胤禟府视着堂下的我,微蹙了蹙眉头,他开口道:“听说你这有三天都不肯吃饭?你是想绝食而死么?”
绝食而死?我笑,摇头说道:“我还不想这么快死。” 声音沙哑,有若蚊蚋。虽然没有多少力气,可我仍坚持把话说完:“再说,想死有一百种法子,绝食是最跟自己过不去的死法。”
胤禟听了,那好看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他问道:“那你是为什么不吃饭?”
我说道:“那样的饭,吃了,会生病!”
“那你宁愿饿死?”胤禟又蹙起了眉,似是十分不认同我的想法。
“饿死起码是干干净净的。吐泄而死,太恶心!”我软弱无力却坚决地说道。
胤禟点点头,似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思索着道:“在牢里还保有大家闺秀的作派,委实不易。不过,盗宝可不是大家闺秀应有的作派!”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似是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没有盗宝!”我回答得很干脆。
“哦?”胤禟眼里有隐隐的怒气,他从桌上拿起一样东西,举在手里问我:“那你能告诉我,爷府里的这个东西是怎么到了你的行礼里的?”
什么东西?我定睛一看,不禁倒抽了口凉气。是那把我从他的藏宝密室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我当初是想用来防身的,却没想到会被他抓住把柄。
“说,刘春桃在哪里?”他的声音忽然转为严厉,面色冷得厉害。
我心中一颤,却强撑着道:“刘春桃?我不认识!”
“那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胤禟根本不给我时间想个周全的说法,步步紧逼。
“我不知道,这东西我从没见过!”唯今之计只有如此,因为,我无法告诉他刘春桃的下落。
他背手走下堂,来到我面前,府身看着我。他身上淡淡的梨花木香钻入鼻中,让我一阵心悸。我低下头,掩饰心中的情绪,却被他用匕首挑起下巴。幸好是带着鞘的,我垂睫。
他府身在我的耳边悄声耳语道:“刘春桃偷了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我正在全力捉拿(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阅读!)
c她。敢挡路的,爷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有了线索却知情不报耽误了爷的大事的,爷会让他生不如死!”
低低的语声充满威胁,那里面的冷冽如针尖儿一般扎入心中,使我的心底泛起寒意。
我的身子轻轻一颤。他似乎感觉到了,唇角轻勾,笑得越发地冷酷。
他直起身,忽然对着外面叫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外面的衙役哄然应声,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和拖地的镣铐声。
什么人?
不会是商驭吧?我有些惊恐地回头,竟然是,竟然是柳娘!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尽管她现在还化着林倩儿的妆。她脸上自然的娇媚,不是别人能学得来的。
她怎么被抓回来了?难道也和我一样没跑成?
让她们几个假扮林倩儿分别从东、西、南三个城门出城,是为了实施障眼法,分散追捕着的注意力。她们车上没有带宝物,而且出城后只在几个指定的地点化上林倩儿的妆,出来招摇一下就卸妆,再加上多换两次马车,按理说被抓获的危险比我小得多。
他们两天前本已完成任务,可以各自隐藏起来了,怎么她会在这两天被抓呢?
我满心的疑惑,却没法问出口。倒是胤禟主动为我解疑释惑。
他居高临下地府视着我,观察到我的每一个表情,才开口道:“她去找太子,被我的手下抓住的。”
她找太子?她找太子干嘛?心中疑惑更甚。
胤禟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继续道:“你不是说要有个真的林倩儿站在你面前才信,否则就是用怪力乱神吓唬你么?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把我抓来三天了才提审我,原来就是去抓个一样的林倩儿,来击破我的心理防线,好让我认罪么?
果然不愧为刑侦专家,擅于审案。
我低下头,对这个问题不作回答。他能让柳娘出来,肯定已经得到了柳娘的口供。那么林凤驰和我这个林倩儿已经完全暴露了,我再如何狡辩,都是无用的了。
他倒也没有执着于这个问题,因为他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
他蹲到我面前,轻轻抬起我的下巴,锐利的目光如利箭一般射到我的眼中。他轻声说道:“告诉我,刘春桃在哪里?”声音虽轻,里面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摇头,“九爷说的这个人,倩儿不认识。”
他嗤笑出声,说道:“你仍然叫林倩儿么?”
我说道:“九爷愿意叫我什么都可以,反正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代号。叫张三,叫李四,指的都不过是我这个人而已。”
他看着我,沉郁的目光似探究又似思索。他忽然一笑,山花漫野、魅惑无边。让我呆了一呆。他的声音也变得魅惑:“爷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不喜欢对女人动粗,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不过,若是女人不听话,”他捏住我的下巴,同时摇了摇头,说道:“就可惜了!最后再问你一遍,刘春桃在哪儿?”
他语气里的冷酷让我脊背发凉,可我还是摇了摇头,一声不吭。
拒不回答貌似会受皮肉之苦,可若是被他发现我就是刘春桃,恐怕我会被修理得更惨。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耐心消失了。他站起身,对那个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大胡子说道:“朱必箴,这里交给你了,随你怎么审,我只要那个口供。”他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进了后堂。
朱必箴坐到了审案的椅子上,看着仍跪在下面的我,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九爷会有什么好下场!别说是你,就是你的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舅舅,恐怕都担当不起。”
舅舅?他指的是李光地吧?胤禟在朝堂上这么厉害,连李光地都惹不起他?我将信将疑。李光地可是康熙最信任和喜爱的大臣,一生三次得赐御匾。这是难得的殊荣。
朱必箴观察着我的脸色,继续道:“我劝你还是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恐吓法,诱供的典型招术!我翻翻白眼,对他不理不睬。
大概是被我傲慢的态度激怒了,朱必箴大声叫道:“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呀,上拶指!”
拶指?古代酷刑之一。我在脑中探索着有关拶指的零碎记忆,还没等我探索完毕,活生生的刑具已经摆在了我的面前。
那刑具是用绳子穿着五根木棍,木棍和绳子上血迹斑斑。是以前受刑人的血吧?
我不禁一抖。
这丑陋的东西被套在了我的手指上,绳子被衙役从两端拉直。他们还没开始使力,只是在上刑具,我的手指就似疼了起来。
是心理作用。
绳子被拉紧,手指被夹棍夹紧、挤压,钻心的疼痛从手指上传来。十指连心,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滚滚而下。我咬紧牙关,痛苦的呜咽却抑制不住地从唇中逸出。
三天没有吃饭,身体本来就很虚弱,再加上手指上难挨的痛楚,使我的身体摇摇欲坠。
绳子越收越紧,我好像听到了指骨被挤压而发出的咯咯声。手指要断了么?对一个偷儿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灵活的手指。没有它们,我以后如何再行那妙手空空之事?
不,我不要那受过伤,什么也不能干的手指;我不要那致残后畸形难看的手指。
不,不可以!我的手指不可以断!
我终于忍不住痛叫失声:“痛啊,胤禟,救我!”
随着大叫,我痛昏过去……
一盆冷水浇到我的头上,让我模糊地有了些意识,但仍睁不开眼。
有人蹲在我面前,惊讶地“矣”了一声。
“拿条帕子来!”声音很熟悉,是谁?昏晕的大脑却想不起来。
有人在我脸上擦抹了一阵,我眼睛和口中的妆具都被取走。
蹲在我面前的人沉默着,半晌,他站起身走向门口。
“把人给我送府里去。还有,今天的事若是有人敢走露半点风声,我要他全家陪葬!”狠厉的话语,伴随着阴冷的语气,冲击着我本已虚弱的神经,我又一次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