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勇气(二)
赵桓想要干什么,谁也阻挡不了。秦桧、何栗没奈何,只能舍命相陪。观风山上只放了一把椅子,赵桓端坐,看着面前的战场。
这是第一次上战场,或者确切地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审视战争。
几十万人的呐喊,几十万人的杀戮;满眼的硝烟,惊心的血红,这就是战场?一个人的生死,在这里显得微不足道,一个人的力量,岂能悖逆苍天?他是这场杀戮的缔造者,为了更多人存活下去,他只能选择杀戮。
大红的捧日,好像带血的尖刀,气势如虹,锐不可当。岳飞的帅旗与吴阶的帅旗汇合在一处,人世间谁能阻挡?大宋的绝世猛将在此,正在创造不朽的辉煌。作为他们的君主,他是幸运的;而他们作为他的属下,又有何感受?相信,他们也是幸福的,是肯于为他献出生命的。
呀,左翼突然冒出来的敌军,攻势甚猛,刘琦已经抵挡不住了。
赵桓看到了,秦桧、何栗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到?
宋军左翼,黑色的西夏骑兵,将刘琦的定边军团完全淹没,骑兵后面还有黑压压的步兵,防线被突破只在旦夕之间;宋军中路,捧日军团狂飚猛进,已经与曲端、吴?合兵一处,西夏擒生军节节败退,红百相间,看起来甚为醒目;宋军右翼,神卫军团占据了上风,开始反击。
这时,神卫军团一分为二,一部分向正面的敌军突击,一部分向观风山方向增援过来。王禀一定是看到了局势不妙,担心官家的安危,临时作出的决定。只是,敌人是骑兵,宋军为步兵,比速度也是不成的啊!
一刻钟的功夫,刘琦的定边军团被敌军分割成几个小块,虽拼死抵抗,夏军骑兵却越来越近。西夏中央侍卫军一部分杀向神卫军团的援军,一部分直向观风山杀来。
马蹄声隆隆作响,乌黑的战甲冒着寒光,肃杀的头盔只露出阴森的双目,马是黑的,人是黑的,旗是黑的,上面月白色的大字“御围内六班直”,更是令人心寒。
御围内六班直,乃中央侍卫军中的精锐,与重甲骑兵“铁鹞军”并称于世。“铁鹞军”利于平原冲锋,自是截击援兵的不二人选,那么,“御围内六班直”就是冲锋的利器了。
夏国皇帝身边有一只军队,完全由贵族子弟组成,当年元昊令各族送亲贵子弟入京,以示效忠,其实就是送人来当人质,所以,这只军队最先被称为“质子军”。后来,质子军屡立战功,深得元昊信赖,成为一只重要力量。国家安定之后,没有质子这回事了,质子军还是保留了下来,人员还是贵族子弟,名字换成了更好听的“御围内六班直”。
御围内六班直在前,后面跟着无数的骑兵,气势汹汹,仅靠镇戎军团两个军五千士兵、殿前班直三千人马,能挡得住吗?御驾在此,一点闪失都是不行的,这可如何是好?
秦桧、何栗不用说话,只用眼神略做交流,已经心领神会,上前跪倒,道:“陛下,敌势甚锐,请暂避敌锋。”
赵桓冷汗直流,心里也是怕了,看看朱孝庄,又看看王德,想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朱王二人没有说话,低下头去,赵桓不是笨人,当然知道他们的心思。而今战斗正在最紧要的关头,眼瞅着捧日军团突破在即,一旦御驾撤退,导致军心动摇,也许会彻底输掉这场战争。但是,不走还来得及吗?
“大胆朱孝庄、王德,还不跪下!”何栗怒道。
宰执权威凛凛,即使是朱孝庄也不得不从。
“陛下,为社稷万民计,请陛下上马!”秦桧急得居然哭出来。
山下,铁鹞军截住了神卫军团的援兵,王禀王铁桶,防守乃是其看家本领,进攻却非其所长。虽然拼力厮杀,短时间内杀过来,与镇戎军团合兵,决无可能。西夏“御围内六班直”已经与镇戎军团厮杀到一处,三千殿前司班直,紧扣缰绳,等待最后的命令。
“嗖”地一声,一枝箭飞上山来,被王希夷斩落刀下。说是山,不过是二十丈的一个土岗,无险可守,敌军眨眼之间就可以杀过来,是走是留?
战死沙场?被俘之君?
抑或是,临阵脱逃,输掉这场战争,输掉士兵们的爱戴,甚至输掉未来?
“当机立断,最忌犹豫!”
宋强在说话,在提醒他。
事情紧急到了极处,必须决断。
“王德!”
“臣在!”
“派人送两位宰执回营,朱孝庄也一同回去。”
“臣遵旨!”
秦桧、何栗被士兵架着,哭喊而去;朱孝庄硬是留了下来。
殿前班直,用来防守,岂不可惜?
王希夷率千人留下护驾,王德率领两千人马杀将下来。
岳云,银盔银甲,骑白马,在左;郑七郎,黑衣黑甲,跨乌锥,在右!
“嗷嗷”直叫,引得殿前班直奋声高呼,士气百倍。
这时候,还说什么?敌人是班直,咱也是班直,难道咱大宋的班直还能比不上西夏的班直?祖辈的容光,岂能抹黑;少年的壮志,冲天凌云。一个字——杀!
都虞候王德,一张大黑脸越发油光,也不多言,抽弓在手,搭箭就射。
“飕飕飕”,三声呼啸,敌人应弦而倒,包括一名敌军军官,哽嗓咽喉处插着箭矢,眼见是活不成了。
“呜呀,黑太岁在此,哪个敢与敢一战!”黑太岁郑七郎一晃手中盘龙玄铁槊,将一名敌人拍了个脑浆崩裂,嚣张地叫着。
岳云争强好胜,自不能弱了名头,挥动亮银锤,大开杀戒,叫道:“啊啊,白太岁在此,谁来一战!”
两个孩子,勇猛至此,那些比他们大的班直,怎能不浴血奋战?
两千下山猛虎,一直冲出百余丈,方止住去势。
大夏中央侍卫军都统,大将李良辅,亲率“御围内六班直”前来,正欲一举拿下观风山,生擒大宋皇帝,建不世之功,被名不见经传的王德一番冲杀,连连后退,心里气得不行,一刀砍翻一名后退的士兵,吼道:“生擒大宋皇帝,后退者斩!”
“生擒大宋皇帝,后退者斩!”一人唱,万人和。
宋军勇猛,到底人数吃了大亏,再难寸进。
王德催马与李良辅站在一处,几个照面下来,竟占不到一点便宜。偷眼观瞧山上局势,有一队夏国军马正在向他的侧后方移动,再耽搁,后路被断,一身存亡事小,陛下安危重如泰山。
觑一个空档,王德拨马回走,喝道:“撤!”
李良辅不依不饶,在后紧追。岳云、郑七郎一番猛攻,杀退李良辅,全军回师。
夏军两千余人,冲上山来。宋军留守人员,都是冲锋死斗的好手,鉴于圣驾在此,不能轻动,仿佛被捆住了半边手脚,恁地不自在。
赵桓还在坐着,敌军已到十丈开外。
几十枝箭向他飞来,班直手中没有盾,只能用刀剑劈砍,瞬间,三枝箭已到三尺之内。一箭射眼,一箭射喉,一箭射胸。蓝汪汪的箭头闪烁着光芒,风声凄厉,赵桓哪见过这阵势,一时竟忘了躲避,呆了。
“护驾!”王希夷一声爆喝,飞身抢过来,一刀劈落箭矢,剩下的两箭还在飞翔。
黑影晃动,赵桓眼前一黑,只听“哧哧”两声,面前的人影倒下,一名班直以身挡箭,鲜血直流。
勇士死前,奋力高呼:“护驾!”最后看了一眼官家,怒目而逝。
赵桓心中一热,眼睛发酸,几乎落下泪来。
不能哭,他是皇帝,几十万人在拼杀,在看着他,他不能哭,无论如何不能哭的。
抬眼再望,王希夷在与人拼杀,左臂流血,兀自不退,敌军已经杀到一丈之内。
五尺!
身边只剩下一个灰头土脸的朱孝庄,难道……
敌人的箭矢再度飞来,一名西夏军官冲到近前,举起了大刀,愤然劈下。
朱孝庄“嗖”地挡在身前,以身护驾。
“护驾!”
“不!”
赵桓高呼着,孝庄乃国之栋梁,可托后事之人,怎能死在这里?
“当”地一声,“呼呼”作响。
孝庄倒了下来,赵桓急声呼叫:“孝庄,孝庄!”
朱孝庄笑道:“陛下,臣没事!”
孝庄真的没事,王德已经杀到近前,挡下那一刀,而岳云眼前陛下危急,情急之下,抛出手里的大锤,将敌将砸得稀烂。
王德回来了,王德回来了。
赵桓长出一口气,仿佛做梦一般。
“陛下,您看!”
左翼突然冒出一队骑兵,装束千奇百怪,而那面大旗却无比地熟悉。那是天武军团的大旗,是的,真是天武军团呢!
人数在两万左右,似乎还有异族勇士掺杂其间,冲进敌军之中,立即改变了战场局势。
定边军团在迅速恢复建制,夏国中央侍卫军腹背受敌,兀自苦战。
“援兵到了,杀!”
“援兵到了,杀!”
看到援兵的宋军在喊,没看到的也在喊。
看到援兵的夏军在后退,没看到的也在后退。
“陛下,请回营!”孝庄见大势砥定,叫道。
王德亦道:“请陛下回营!”
捧日军团已经将敌中军拦腰截断,正在向回杀,胜势已定,真的可以回去了。
赵桓起身上马,王德等人护在左右,下山回营。
突然,斜次杀出一只军马,拦住去路。后面的李良辅死追不放,前面又有军兵拦路,王德当机立断:“陛下,随我来!”
殿前班直一部奋力死斗,拦阻敌军,王德率领几百骑,投向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