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挥了挥手，示意李莲英退出，等他走后，她自言自语地说道：“哀家得好好瞧瞧。瞧瞧它背后之人到底想干什么。”

……

天津北洋大臣府邸里的李鸿章也是一脸阴郁地坐在太师椅上。在他前面的地板上，扔着很多撕碎了的纸片。李鸿章比光绪和慈禧更容易得到《风雨报》，他有军方的信息传送通道，也有他手下轮船招商局的客轮来返于天津上海等地。看到报纸上总刊登北洋军的丑事，他涵养最好，也知道无伤他自己分毫，还是有点气不过，刚才因为另外的一件事心情不好，他几下就把撕碎了一张新到的报纸。

张佩纶拿着一卷公文走了进来，看着地上的碎纸，他自然地拐了一个弯，走进李鸿章说道：“父亲为何生气？”

李鸿章右手用力在茶几上一拍，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转而用平缓的声音道：“你来了。有什么事吗？”

张佩纶正要回答，李鸿章伸出手接过他手里的公文轻轻放在茶几上，指了指地上的碎片，说道：“这张报纸里有能人啊。……，你查清张香涛那里是怎么一回事了？”

张佩纶有意无意地扫了地.板上的碎纸一眼，回答道：“自从辜鸿铭到上海去了一趟，不但报纸上针对汉阳铁厂的文章少了，而且由报馆出面还帮张香涛解决了一个难题。现在张香涛可以说是高枕无忧了，甚至还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李鸿章不解地看着张佩纶，过了.一会才问道：“这报馆除了办报，还能帮我大清堂堂的湖广总督难题？是什么问题张香涛不行而报馆行？”

“听说有一个富商出面购买了.汉阳铁厂换下的炼钢炉，这样的话张香涛就是将全部不合适的炼钢炉换掉也亏不了多少钱。有了这个保证，汉阳铁厂现在已经向国外订购了新的炼钢炉。”

“哦，有这等事？”

“汉阳铁厂的建造一直没有停顿，只是正式出钢水.的日期朝后延了几个月。”

“那批炼钢炉将运往哪里？”

“不清楚，现在还没有运走，仅仅交了定金。依小婿估.计，这些大家伙应该是运往海外，我们大清国国内哪里能用得上那么大那么多的炼钢炉？”

“又是海外。这家报纸的背景不小。”

“是啊，日本军队那么多机密事情都先报纸上刊.登出来，没有一个庞大的间谍组织怎么可能做得到？还有我们北洋的事，他们知道的也似乎不少。”

李鸿章思索着.说道：“老夫就是不明白这一点。他们手里有这么多机密，如果拿到我北洋军这里至少可以换十万两银子吧。把我们的机密卖给日本人，他们得的钱也不会少。可他们就这么白白地公之于众得不到一两银子，反而既得罪了日本人又得罪了我们，难道就是他们就是为了那报纸的销量？一张报纸最能赚钱也赚不了多少吧？销量大的报纸一年的收入也就二三万两银子而已。”

李鸿章接着说道：“这说明他们不在乎钱，或者说他们办报的目的不是仅仅为了钱。”

张佩纶理解能力很强，马上试探着问道：“难道他们是为了建立一条与朝廷、与我们的联系通道？”

李鸿章说道：“还不止这一点。”

“还有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但争取舆论争取民心肯定是他们的目的之一。老夫估计一旦日本和我国的战事爆发，报纸针对的就不仅仅是我们这些办洋务的人。”

在李鸿章面前张佩纶没有什么顾忌，说道：“大人是说他们将来可能针对朝廷？”

李鸿章点了点头：“老夫有这个预感。张之洞也好，我李鸿章也罢，都只是他们的一个台阶，他们踩着我们就是要吸引更多人的目光。他们现在完全是一副以天下人为己任的腔调，等他们这个正面形象一确立，他们就可以大展拳脚了。一旦神州有事，那些人肯定会兴风作浪。”

“可一张报纸的威力也太小了吧？只要朝廷决心查禁，它也就寿终正寝了。”

“报纸威力小不错，但那些人会在报纸寿终正寝之前施展他们的影响力，报纸只是一个前期的道具而已。老夫担心里面有一个人，这个人很可怕，不但有一张巨大的情报间谍网，还有一颗异常聪明的脑袋，特别是对世界局势的把握无人能出其右。老夫担心将来无数的人会被他所左右，只要他振臂一呼，说天地为之变色也不为过。”

张佩纶有点不明白了，思考了好久才犹豫着说道：“父亲是说这张报纸就是为了那个目的来的？可为什么他们反而帮张中堂大人开办洋务，帮我们北洋清理弊端荡涤宵小？为什么不助那些只知攻讦的清流，为什么不为那些八旗兵、绿营兵唱赞歌。至少可以坐山观虎斗吧。”

李鸿章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是他们的聪明之处。幼樵，你想想，现在大清的局势是一个什么样子？……，这里就你我翁婿二人，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

张佩纶还是看了一眼门口，这才说道：“自长毛之乱开始，朝廷允许各地开办团练以来，大清就一直有仆强主弱之势。各地巡抚、总督、统兵大将各有自己的人马。正因为有曾文正公和父亲这样的忠臣在支撑，才有了大清的现在。否则，这天……这天早已不是这块天了。”说到这里，张佩纶明白了，问道，“父亲的意思是对方只是在加剧仆强主弱之势？”

李鸿章点头道：“他帮张香涛也好，帮我李鸿章也罢，都是……。”这事在心里说说可以，说出来还是有点犯忌，李鸿章没有再说，他知道张佩纶明白自己的意思。

张佩纶摇头道：“难道他不知道朝廷是一个什么样子？我们北洋又能从上面挖来多少银子？光绪也许会被报纸所登载的内容触动一下。但慈禧是一个成精了的人，未必有什么变化。小婿估计朝廷即使看到了《风雨报》，也绝对没有下拨银两的举动。他们反而会利用报纸上揭lou的丑事大肆攻讦我北洋军，会攻讦父亲您。有人会在这事上坐取其利。”

李鸿章苦笑了一下，说道：“攻讦、弹劾老夫都不怕。老夫最担心的是在清日战争发生之后怎么把握一个度的问题，老夫可不想因为这次战争将一点可怜的家底全部都消耗掉。老夫早就知道日人处心积虑多年，中日之战决不可免。……，一旦中日开战，我北洋军是首当其冲啊。

所谓中日开战，实际上是我北洋军单独和日本举国进行大战，将来能与日本军队相争的也就是我们北洋军而已，老夫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北洋陆军是老夫一手带出来的，北洋海军也是老夫一手一艘船一艘船养起来的，老夫对它们的优点缺点都了如指掌，其中的问题还不仅仅是《风雨报》上说的这些，里面的糜烂有时连老夫都看不下去，可老夫有时又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自污，来减少朝廷那些人的担心。如果真的练成一支当世无双的强军，一支所向披靡的精锐，老夫的脑袋老夫家人的脑袋早已经悬挂在一丈枯木之上了。我北洋水师看起来堂皇实际是徒有其表，在洋人面前维持一点面子罢了。

老夫难得敞开一次心扉，但老夫相信你也知道。大清，已经病入膏肓。老夫拥有的这么一支病恹恹的兵勇，在洋人面前不堪一击，可还是全大清国的精锐，你说是不是可笑之至？老夫统兵多年，难道就不知道如何练兵？老夫告诉你，这支兵勇老夫十成精力只花了一二成用在练兵上。就算如此也让朝廷忌惮，让翁同龢胆战心惊。如果老夫放手整军，那……

但愿这次战争能让朝廷清醒，也希望这次老夫能说动西方列强来调停战争，让西方列强逼迫日人见好就收。日人如西方列强一样都是见钱眼开的豺狼，只要给足了钱，他们也就不会咬人了。哼，有的人啊就是有这么贱，钱给了我们北洋就以为是掘了他们的祖坟，宁愿跪着交给洋人，只有洋人笑了，他们才能睡得着。”

历史上李鸿章对北洋水师不是很有信心，他曾说过北洋水师“亦不过聊壮声威，末敢遽云御大敌”。意思就是说这支舰队也就是在洋人面前摆摆样子，想拿它们去挡敌人，我李鸿章不敢。

张佩纶还是第一次听到李鸿章这么说，他有点吃惊地看着疲倦的老丈人，小声说道：“日本人见好就收？除非他们占得了朝鲜才会罢休，朝廷会同意吗？”

李鸿章冷哼一声，说道：“大清现在这个样子早就无力守住朝鲜这块地方了。老夫还希望日本占领这里后，让朝廷的那些家伙振作起来进行整兵，让大清的军队与日本在朝鲜这里拼杀，这样的话日人就背上了一个巨大的包袱，就凭他们那些资源能拼多久？我北洋水师即使不能跟日本舰队死扛，但偷袭近在咫尺的朝鲜军港没问题吧？时不时朝日本占领的城市放几炮没问题吧？拖不死他们也要让他们发展不起来。过不了多久，他们日本也会像朝鲜一样任人宰割。”

张佩纶眼睛一亮，问道：“父亲的意思是将朝鲜变成一个泥潭？一个拖死日本人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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