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南越与北煞相衔的茅屋处,一女子蹲在种满花的田地里拔着野草,这地里种的多半是郁金香,喜欢向天盛开,金黄色的花瓣,被阳光一照显得有些打眼,却无比的淡雅。
茅屋之外的竹林处,马蹄声由远及近,女子将手里的野草往篮子里搁好,站起身子来搓了搓手掌上的泥土,听到马蹄声忙踮起脚尖瞧了一眼远处,恰好看见身穿白衣的子沐言浩正挥鞭驰来。
“莫若然,南诺那小子又不来了,下回你去了宫里,就直接拿刀砍了他,千万甭给本王客气!”
人未到声先到,莫若然闻言扬起眉眼笑了一下,而后又轻轻摇了摇头,见他翻身下了马,她急忙弯腰拿起篮子,挽在手腕上,走过去帮他把马儿栓在竹子上,他倒是很不客气的把绳子扔给莫若然,自个儿拍了拍马屁股,就大摇大摆的朝茅屋里走去。
莫若然不厌其烦的将绳子系在竹子上,就跟上了黑手的脚步,一边拍着袖子处的泥土一边问道:“他还是这个样子吗?”
“是啊,这都几年了,日日夜夜就知道守在紫陌夏雪的冰棺前...”黑手推开屋门,轻车熟路的拿起茶盏为自己倒了杯水,喝罢,又接着拧眉道:“依本王看呐,那小子估计也中邪了,八成等紫陌夏雪醒来后,就该换他躺在里头...”
“你少在这里诅咒南诺...”莫若然淡淡斥了黑手一句,将篮子放在地上,走到铜台处洗了洗手,再拿起暖巾擦干净,这才问着坐在凳子上喝茶的黑手:“白颜还是见死不救吗?”
黑手一听‘白颜’二字火就不打一处来,将茶杯往桌子上狠狠一搁,顺带捶了一拳,那精致的青瓷茶杯就‘啪啦’一声,瞬时支离破碎,黑手见杯子又破了,偷偷拿眼瞅了莫若然一眼,见她正没好气的看着自己,心下一虚,低着头小声的问:“这个杯子该不会是第一百零八个了吧?”
“你说呢?”莫若然蹙了蹙眉头,心里暗叫无奈,这个黑手每次来这里都要打破些锅碗瓢盆,否则的话,他就会不正常。
“也不能全怪本王生气,若不是因为那妖女!君上和丫头会变成这样吗?提起她,本王心里就发毛,一发毛本王就想动手打人!”
说完又义愤填膺的举起拳头在桌子上狠狠捶了一拳,那本就矮小的八仙桌,被接二连三的拳头捶得咯吱作响。
莫若然瞟了黑手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许是听见了不想听见的字或人,垂了垂眸子,不再理会黑手,自个儿转身出了屋,见天气甚好,心下便越发清静起来。
只是偶尔会想起某些事情来,那个时候她就会坐在屋门前看日出、看日落,常常一坐就是整整一天,会撑着头幻想,他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竹林处,在山水间,在花田里,如果真有那么一刻,她一定会带着笑脸挥手说,好久不见。
可整整三年来,看见的只有幻想,还有无边无际的落寞...
莫若然收起哀伤的思绪,脸上渐渐恢复淡然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喜怒,唯有一番清心寡欲和历经几年的沉淀之情。
扛起放在屋门口的锄头就绕到屋后头的菜园子里,地里的土该翻翻新了,等到来年又可以播种新菜苗,若是春天到了,菜园子里必定是一片绿意莹然,或许那个时候,她可以坐在园子里头,继续等无数个春夏秋冬,还有那个不切实际的梦...
黑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暗骂自己口无遮拦,急忙起了身跑到菜园子里。
见莫若然在吃力的翻着土,心下有些愧疚,上前就夺过莫若然手里的锄头,拍着胸脯说道:“这种事情就该男人来做,你个女儿家家的翻什么土啊?你让开,让本王来...”
说完就张开腿、弯着腰,举起锄头就往地里挖了一耙子,正好把那刚长出来的青菜连根茎也给挖断了。
莫若然抬起眸子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青菜,差点没竖起大拇指跪在地上向他投降,上前就夺过他手里的锄头,不动声色的说道:“你身为东帝之首,这些粗活恐怕做不来,还是让我来吧...”
黑手拿纯净到特无辜的眸子瞅着莫若然,见她低头翻着土,压根就没打算理会自己,不禁有些悻悻然,看来自己就是个帮倒忙的货,之前在五台山上挑挑水、做做饭、洗洗衣什么的,都能包揽,可就是没种过菜,这该死的菜!等哪天夜里,他定要用脚一一给扫平了!
良久,莫若然把黑手赶到另外一块土地旁边,他只能眼巴巴的蹲在地上,一边用手虐待着刚发芽的菜苗一边看着她的背影喊道:“莫若然...”
“嗯?”莫若然头也不抬的轻轻应了一声。
“前几日本王看见简晨了...”
“恩。”
“她说想见见你...”
“不见。”
简单的两个字,让黑手刚想说出口的话又统统给咽了回去,缓缓站直了身子,抬起头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拧着眉头琢磨了一下,才支支吾吾的道:“君上他...要立后妃了...他说...不等你了...”
莫若然闻言握着锄头的手顿了顿,脸上依旧是淡淡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用绝美的眸子看了看那被新翻出来的泥土,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之后再无异样,继续握紧锄头弯着腰翻土,似乎并不打算再回黑手的话。
“南诺明日要回西厦了,你也不打算见他了吗?”黑手瞅着莫若然的背影,心下有些焦急,就将南诺给抬了出来。
“我这里离西厦近,随时可以去见他...”莫若然将土全部翻了出来,又放下了锄头,弯腰去拔草,等拔干净了才站起身来,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焦急的问着黑手:“那紫陌夏雪怎么办?”
“当然是一起去了...”黑手思绪恍惚的接了这么一句。
莫若然轻轻点了点头,接着翻土,有个人曾说过他也向往这种无拘无束、自力更生的生活,现在有田种、有花养、有草锄,不知道他在天上是否也能看得见?
“你真的不愿意再见君上吗?其实他挺在意你的...”黑手绕了好几道弯子,才将重点说出来,见莫若然几乎没有考虑就摇头,心下便有些无奈起来。
那日,情势太危急了,几乎是场乱战,不论是自己人还是南越人,拿着剑、持起抢、射着箭就乱砍乱杀,君上情急之下不得已才将她给打昏。
等平复了南越若干残兵之后,君上曾独自一人去寻落尘君的尸首,可是那苍茫的大雪将南越的将士们迅速覆盖起来,根本就没有一点足迹可寻,最终只找到一把短笛,再无其他。
莫若然处在昏迷之中并不知情,醒来后发现落尘君的尸首就此被长埋于地上,哭到晕厥,之后只要看见君上,就要拿剑杀了君上,可不知是伤心过了头还是怎样,当君上自愿被杀时,她却一改对象,将剑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那是他头一次见君上慌了,慌到手足无措,拼命的对莫若然说要杀就杀他。
那时起,他就知道紫陌夏殒这个妖孽是动真情了,那份爱并不比落尘君少,可是莫若然终究看不到。
后来君上忍痛放她离去,她便寻到这处山野,一呆就整整呆了三年之久,不曾离开过,今日,君上要他来接莫若然,若是她还不愿离开的话,那他就即刻成婚,并要他告诉莫若然,说不再等她。
见莫若然这阵势,仿佛不会因君上成婚而动丝毫,那他再劝也并无作用...
日升中央,已到正午,莫若然炒了几道小菜端到篱笆旁的石桌上,招呼着一直在研究锄头的黑手来吃饭,黑手面对美食美景一时来了兴致,非要几壶小酒,莫若然嘴里斥他嘴馋,可还是转身回屋去拿酒了。
黑手搓着手拿起筷子打算吃菜,还没碰到碟子里的菜,整个石桌忽然被一个不明物体砸得乱七八糟,原先的美食也变成一片狼藉,黑手那叫一个怒火攻心啊,扔掉手里的筷子往石桌上狠狠一拍,猛的站直了身子,朝偷袭之人张嘴就骂:“是哪个混蛋!竟敢毁了本王一桌好菜!真是可恶至极!”
“那就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顾野青骑在白马上,手里正握着一柄剑,那剑身上的剑鞘正躺在石桌上,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怒火冲天的黑手,翻身下了马,径直越过黑手,朝屋里走去。
“顾野青!你怎么会在这里?”黑手两步移到顾野青的面前,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生怕他会对莫若然不利。
“让开!”顾野青不耐烦的瞟了黑手一眼,握着剑的手早已蹿成拳。
“本王偏不让!”黑手亦是个执拗之人,越是有人用命令的口吻同他说话,他就越逆袭。
“师兄,你来了...”莫若然刚出屋门就看见互不相让的两人,又瞟了一眼石桌上的菜,想必是已经动过口角之争了,忙上前打圆场:“黑手,师兄是来给我送新菜苗的...”
黑手闻言蹙了蹙好看的眉头,脸上显然有些不高兴,可莫若然都那么说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悻悻然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宫中还有事,本王先告辞了...”
“可你还没吃饭呢...”莫若然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菜都被某些禽兽给毁了,叫本王吃残渣吗?”黑手挑着眉头怒视着顾野青,怒发冲冠间还想挥起拳头揍他一拳似的,不是因为有仇,而是因为此人毁了他最爱的美食!
“不想吃就赶紧滚!”顾野青负着手昂着头用同样的眼神怒视着黑手,浑身上下全是寒冷,不是因为此人是可恨之人,而是因为此人根本就是他的仇人!
“师兄..”莫若然觉得顾野青有些过了,忙拉住他的手臂,转头看向黑手,用淡淡的声音说:“黑手,下次我给你做叫花鸡,还备上好酒款待你,可好?”
黑手拧着眉头瞪了顾野青一眼,朝莫若然挥了挥手,说道:“本王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短时间之内不会再回来...”
说完他就甩袖离去,显然顾野青的到来破坏了他的好兴致,顿时就端起了帝王架子来,走到篱笆前的花地里,有些不甘心的顿了脚步,又匆匆走了回去,望着面露惊讶的莫若然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去见君上,可三日后就是他的成婚大典,作为老友也没道理不去参加吧,毕竟这三年来,他已经在极力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