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寝宫内叫了半天都没有人应答,整座宫殿阴森森一片,凉意十足。
简晨停止了叫唤,上下左右扫视了一圈,看见桌上放着一块竖牌匾,便走过去打量,上面一行清秀的小字刻得甚是好看,是簪花字体,正中央写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四言句,下面还有新雕刻出来的一排小字,‘惜他日青春年华,道千年后永相忘’,留名处是赵静和落尘君。
简晨的眼睛锁定在后面一句话上,千年后永相忘,落尘君的意思是要彻底忘记吗?忘记那个他曾经爱到嗜血的女子?可是这忘记的前提是要娶尽天下间的绝世女子吗?这到底是忘记还是折磨呢?
她望着上面的字思索了好一会儿,心里的怒气在看见这句话时,竟跟着消了一大半,她无法去体会落尘君的心情,所以不问了,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吧,这么想着,便弯下腰轻轻吹了吹牌匾上的木屑,接着又挽起袖子擦了擦牌匾,随后将它放正了,这才提步离去。
刚迈开步子,落尘君就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他紫衣蟠龙,头戴金冠,脚踩九天龙凤靴,腰间佩戴西僵宝玉,宝玉旁边挂有一把精致的翡翠短笛,上面刻着的簪花小字与牌匾上的字是一模一样的,随着步子的迈动,那短笛也跟着晃动起来。
简晨来不及打量落尘君的表情,只顾狐疑的盯着那把短笛看,看了半天才想出个所以然来,这才抬头去看落尘君,见他已经背过了身子往书案旁边走,简晨一时也识趣,并不先开口问话。
落尘君往宝座上坐下后,才慵懒的扫了一眼简晨,见她拧着眉头怒视着自己,他忽然弯起嘴角笑了起来,笑容里多半是戏谑,眼神里多半是玩味,俊美的脸上红润异常,好看的眸子里看不清是怒是喜,似一汪洪泉,却是深不见底,那红唇齿白间随着笑容一出,显得越发好看。
落尘君将身子往后一靠,随后翘起嘴角,伸出手指头朝简晨勾了勾。
简晨便未上前,只顾望着落尘君,虽然他在笑着,可是她看不出来落尘君是开心的,反而觉得他此刻无比的痛苦,心里猛的一阵酸涩,他果然是在折磨自己,那双眼睛要是隔近了看,就能看见那一条条的红血色,那正是日日夜夜的眼泪积累出来的。
方才她在外头大叫都未把他叫出来,她知道,落尘君许是在哭,想到此,简晨不由得也酸了鼻子,眼泪跟着啪啦流。
“你怎地哭了,今日可是朕的大好日子,休要在此生些晦气!”落尘君不悦的瞪了简晨一眼,随后又勾起嘴角轻笑,拿眼睛暧昧的看着简晨,接着道了一句:“莫不是心生羡慕了?”
此话一出,简晨止住了眼泪,用眼光斜了他一眼,堵在心口的话不敢说出来,怕一旦触动了落尘君的伤,会惹得他伤神,硬是忍住了,只得直直望着他。
落尘君见状嘲笑了一下自己,这丝嘲笑并未持续很久,取而代之的是喜上眉梢,他甩开袖袍起身朝简晨行去,在她面前站定时,伸出了手,替她擦去湿漉漉的眼泪,接着再次勾起嘴角笑,这笑却不达眼底,脸上流露出来的慵懒之色依然是暗藏寒意,他却硬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
待简晨痴痴望着落尘君时,他已经弯下身子伏在她的耳边轻道:“你放心,这皇后的位子,朕专门留给你!”
听到这句话,简晨觉得自己不说话光当哑巴实在是不行,她一把推开落尘君,冷眼怒视着变化无常的他,一字一句的道:“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你自己做了什么,就属你自己最清楚,这份罪过不是说忘记就可以了!”
这句话让原本强颜欢笑的落尘君一时变了脸色,血红的眸子里闪现恐慌和无助,内心阵阵绞痛传来,直连着手心也疼了起来,那种痛日日夜夜侵蚀着自己的心,几次都想随她而去,可是他没有脸下地去见她,只能苟活着,盼望着能忘了她,哪怕只有一刻不记起她也是好的...
可是没有,他落尘君至始至终都记得那日的雪花下,他最爱的女子被自己亲手杀死了,就那么倒在了自己的眼前,那鲜血淋漓的模样让他从无数个梦境中惊醒,可他不怕噩梦,他怕的是他最爱的女子走了,永永远远的走了,回不来了,就算他再怎么去想念,都回不来了,可是他连一句爱她都没有说过,她就这么走了...
他拿什么去见她?呵,可笑,太可笑了,他落尘君爱了她那么多年,却是最不懂她的一个,他怎么就看不出来莫若然已经爱上了自己呢?他怎么就会去怀疑那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呢?他怎么就那么的不相信她呢?
想到此,落尘君急忙转过身去闭上了绝美的双眼,眼泪就像断了线般流了下来,右手紧紧抓着那把短笛,那日在城墙上她是想告诉自己,她已经爱上了他吧,可是他把眼光看向了别人,那个时候,她该有多伤心啊,他还假装对她好,她要是知道了,该有多心痛啊...
简晨泪眼朦胧的看着落尘君的背影,那么的落寞,那么的孤寂,她就知道活着的人永远都是最痛的一个,就算是冰冷如雪的落尘君,也有最无助的时候,这样的落尘君,到底又有谁能理解呢?
“圣上,你莫要如此,你要娶亲,我也不阻拦,只要你心里好过些,干什么,简晨都不会再阻拦你了,你可不要再伤心了,好吗?”
简晨哽咽着声音轻声安慰落尘君,希望他真的能开心些,即使知道这无用。
落尘君闻言才想起简晨还在这里,随即拂去脸上的泪水,抑制住钻心般的痛,转身拿笑脸面对着简晨,脸上跟方才一般,依然是带着戏谑和玩味,他伸出手捏起简晨的下巴,朝其靠近,待靠到离简晨的嘴唇只有半分距离时,落尘君才坏笑着说道:“你何时见朕伤心了,朕不过是为顾野青辞官的事情伤神罢了...”
嘴硬,你就嘴硬吧,简晨暗暗道了一句,看着他那副痞子流氓的模样,心中忽然没了好气,刚刚还替他心痛来着,现在全没了,反倒只剩下生气,随即一把推开落尘君,自己倒退了好几步远,防备着他的靠近。
待退得远了,简晨才想起正事来,她抬起眸子认真的看着落尘君,思量了很久,这才对着那假装欢心的落尘君说道:“如今,你已经统领了三国,只待攻下北煞就算得了天下,顾野青走后,也有不少将军愿意为你打天下,这里也就不需要我了,所以我也要走了...”
话落,简晨看了看落尘君带着讥笑的绝世脸庞,心中又是一阵泛酸,以为落尘君会挽留两句,他却是回了一个点头,简晨心里好生难过,眼里的泪水也跟着流了出来,见落尘君要转身离去,她急忙又叫道:“圣上...”
“嗯?”落尘君再次行到书案旁,听到简晨的叫唤,轻轻摁了一声,却不回头去看她,他或许也怕面对简晨。
简晨蠕动着嘴,望着落尘君瘦弱的背影哽咽道:“我走后,圣上可要好生注意龙体,不要整日整日不吃,又整夜整夜不睡,那样会累垮了的,还有…你那双眼睛是越来越不好使了,可千万别再哭了,死去的人已经不能复生了,可活着的人依然要活着,几时能释然,便努力释然吧,若要是强求,也求不得...”
简晨说到此,深深吸了口气,望了一眼落尘君僵硬的背影,眼泪啪啦流,那是她从小就当做天一般的男人,可是也是天下间最可悲的一个男人,他是个帝王,知道这个道理后,简晨就自动离开,选择了天涯海角,早晚要离去,不如早早收场,简晨抹掉眼角旁的泪水,又轻轻对着那背影道:“那...我走了......”
待看见落尘君再次点头后,简晨才对其扬起嘴角一笑,笑容里全是释然,她提起步子转身离去,背影带着无比的轻松,她想,她该是对落尘君释然了,唯一盼望的是他也能释然。
落尘君听到前宫门被关上的咯吱声后,他才转过身来,睁开了那双血红的眸子,眼眶里强忍住的泪水再次滚落了下来,他看了看寝宫内的殿外,那里早已没了简晨的身影,只有苍白的雪在纷飞的下着,如今,熟悉的人都走了,就只剩下他一人还在这里苟活着...
落尘君抬眸看着阴霾的天空,似乎看见了莫若然那张绝世容颜,心就像被人撕开了一般,痛到无法呼吸。
莫若然,你要真是千年之后的人,听到他的呼喊,就回到他的身边来吧,他真的...真的好想你啊,在没有你的日子里,就跟行尸走肉一般,拼命想忘了你,可是脑海里都是你的身影,就连睡梦中都是...
眼泪再次落了满地,再哭下去,这双眼睛估计该瞎了吧,莫若然啊莫若然,你是否已经回到了属于你的世界,若是,可曾有想念过他,还是已经彻底忘了他,你又是否真的与世长辞了,若是,你又怎能那么狠心,留下他一人数着对你的思念苟且过一生...
该怎么办,他真的好想你,在你生时未曾对你好过,在你去时给了你一生怨恨,你可知,爱到如此心痛,真的想狠心把你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