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去昼来，天地间大放光明。

那一日，对于丹阳凤家来说，是一件极其重要的日子。

这一天的天气也极好，前几日的夜里，下了一场暴雨之后，这几日便始终都是晴天。

碧空万里，一片湛蓝，凤家所居凤梧山虽然远远比不得那些洞天福地，却也是本郡的名山胜水，蕴藏灵气。

也因此，周边风景如画，远处郁郁葱葱。

凤家老家主凤昌坚坐于高台之上，他年岁虽高，白须白发，但却体态壮硕，双目炯炯有神。

坐在他身边的，是此次受到邀请，前来观礼的王华宗师者浮悲子，乃是内景境的高人。

在玄门正宗内部，内景境很可能不算太过了得，但是作为地方名门，能够请来这等人物，已经是蓬荜生辉。

若非看在凤家年年给王华宗送上大礼，凤家近来又出了一位被选入王华宗内弟子的女孩的份上，怕是根本无法请来。

凤家对这位玄门正宗的高人殷勤招待，这位浮悲子有两百多岁，看上去却比凤昌坚这个凤家家主、百岁老人还要年轻。

他发丝乌黑，道髻道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与这位凤家家主说说笑笑，并无架子。

下方武场，从凤武学馆出来的众多年轻后辈，正在争夺着被选入栖梧阁的四个名额。

唯有进入栖梧阁的那四名后辈中的英杰，方才有机会修炼家主秘藏的冷凤坎水功。

苦修此功法数十年，便有机会进阶外景境，这是绝大多数练气者所能够达到的顶峰。

再后面的练神，就已经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企及了。

当然，若是能够在这场选拔中，被这位来自王华宗的高人看中，成为玄门正宗的内弟子。

那可以说是直接飞黄腾达，仙道在望。

凤家老家主问道：“道长觉得，这大几十名后生中，大约是哪几人，能够获得进入栖梧阁的资格？”

浮悲子何等人物？他一百多年前，便已进阶内景，虽然难以继续修炼，但这一百年来，在宗门里常年教导外门弟子。

凤家的这场家族选拔，虽然有大几十人参加，但其中大抵上也就是凝元境。

唯有七人，堪堪进入气漩境，以这七人的资质，若是进入玄门正宗，倒是勉勉强强可以成为外门弟子，充作杂役。

想要被宗门里的那些师者选中，收作内弟子，那却是想多了。

“结果整个凤家年轻一辈，也就只有那凤月姚一人，可以算作人才。”他心中忖道。

面上却依旧带着微笑，道：“以贫道看来，那凤海继、凤海轩、凤芸、凤珊四人，大约能够脱颖而出。”

凤家老家主凤昌坚暗自佩服，想着高人便是高人。

他心中也是看好这四人的，但他对自家后辈精英，本就时时关注。

而这位来自玄门正宗的内景境高手，对这些孩子并不了解，只是先前这些弟子先后上台，报上姓名后各自演练了一番。

这位道长便记住了他们的名姓，而且看出那四人实力最强。

当真是眼界过人，不愧是玄门正宗里出来的师长。

主持武斗的，正是凤武学馆的教头凤岸峰。

凤岸峰一向严肃，对学馆里的众弟子，极具威慑力。

随着既定的规则，一场场比试过后，不知不觉间，到了中午。

如浮悲子所料，最终站在场上的四人，正是凤海继、凤海轩、凤芸、凤珊。

浮悲子微微颔首，亦是心中自得。

最后，四名年轻辈的英杰立于台上，凤岸峰在一旁持旗喝道：“可还有人不服，想要挑战？”

台下，其他年轻人尽皆沉默，他们先前都已比过，都是技不如人被打下台来的。

眼看着便要失去进入栖梧馆，修炼家族秘藏的机会，却也是无可奈何。

凤岸峰其实也只是例行公事，最后再问一遍。眼看着台下众人沉默，正要宣布入选栖梧阁的最后名单。

却听远处传来一声轻吟：“我要挑战！”

此刻，众人都在等待着凤岸峰宣布最后名单，正是欢腾前的短暂宁静。

忽如其来的挑战声，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远处，一个瘦弱的女孩，慢慢的走来。

她低着头，腰间系着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制的柳叶刀。

一眼看到那女孩，凤岸峰登时怒道：“凤小姿，你铸下大错，还破牢潜逃，不知悔改，如何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其他人也不由得尽皆看去，低声议论。

那女孩却没有任何的犹豫，步步向前。

她那瘦小的身影，在全族的注目间，显得孤寂与渺小。

周围那层层叠叠的目光，就像是无数苍鹰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刚刚孵化而出的、羽毛未长的鸟雀。

女孩完全无视众人的眼神，直接越过了学馆的其他人，来到台下。

她抬起头来，以冰冷而又愤怒的眼神，盯着凤珊：“我要挑战她。”

凤岸峰喝道：“将她拿下。”

凤家维持秩序的众武者立时涌去。

女孩陡然扭头，怒视着他们，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随着那道愤怒的、不甘的眼神，紧紧地压制着那些武者。

那些武者一时间竟是顿住脚步，惶惶不敢上前。

浮悲子坐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往下看去，问道：“这位小姑娘是……”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老家主也有些着恼。

不过他却也想了好一会，才想了起来，道：“这孩子唤作小姿，也是学馆中的学生，前几日失手害死了自己祖母，原本是关在牢中，不想却在半夜潜逃。”

那一日的事，凤岸峰虽有上报，但他却也没有太过在意。

族中大事小事不少，一名老妇的死，终究是不值得他太过关注的。

此刻看到下方状况，方才想了起来。至于这小姿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进入的学馆，他其实也记不得了。

他只关注学馆中那些有出息的后辈，这凤小姿的资质似乎在整个学馆，都是垫底的那几人之一，他自也不放在心上。

凤家老家主稳稳地坐在高台上，并没有干涉下方的事。

身为一族之长，本就不该事无巨细地管着。

凤岸峰见那些武者停了下来，愈发愤怒，喝道：“还不将她拿下？”

他是主持这场家族比武之人，对他来说，族长和贵宾都在上头看着，全族的人也都在看着。

出现这样的意外，让他感觉自己脸上火辣，因此分外着恼。

凤芸忽地飘前一步，道：“老师！小姿同样也是凤武学馆的一份子，按照道理，是有资格参加这场比试的。

“而且她既然当众挑战，若是不给她这个机会，怕是难以避免众人口舌，倒不如遂她的愿。”

她往凤珊悄悄睇了一眼。

凤珊跟着踏了出来：“我愿接受小姿的挑战。”

在凤芸看过来的时候，她瞬间明白了凤芸的意思。

这丫头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事后，凤珊逼着自己的弟弟小正说出了实情，已经知晓，的确是弟弟砸死了那只红尾鹦鹉。

而她又误杀了小姿的祖母，在知道小姿逃跑后，她也一阵紧张，夜里难以安睡，就担心这丫头前来报复。

她当然不担心小姿的那点本事，但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臭丫头为了替她奶奶和那只畜生报仇，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卑鄙无耻的勾当。

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她了结，至少也要废了她。

凤芸显然也是这样的用意，给她的这个眼神，便是要让她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当众比武，又是小姿主动挑战，有道是刀剑无眼，失手误伤什么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凤阳学馆的其他人，也立时应和起来……他们却是在响应凤芸。

却原来，凤芸的容颜，在学馆里的女弟子中，算是不错的，平日里也和颜悦色，因此追求者众。

那些青年男子并不在意小姿怎样，但既然芸姑娘说话了，他们自然跟着附和。

凤岸峰皱了皱眉头，往台下的女孩看了一眼，鄙夷之余，也不由得冷笑。

不过就是在半年前才踏入凝元境的小丫头，竟要挑战高她一截的、气漩境之人，这丫头当真是天分不足，还自不量力。

也罢，既然她自己要上台，那就让她自取其辱好了。

当众宣布道：“下一场，凤小姿挑战凤珊，胜者获得进入栖梧阁的机会。”

当下，众人退了开来，凤岸峰也手持旗帜，立在武台一角。

众目睽睽之下，小姿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很好很好。

但是奶奶和小红，都已无法再看到这么好的蓝天。

如果有得选择，她宁愿从来没有加入过学馆，只是陪在她们的身边。

没有什么仙道，也没有什么武道，只要能够普普通通的，跟奶奶和小红在一起就好。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父亲能够活着，母亲没有离开……失去父母的孩子的痛，根本不是其他人所能够体会。

她立在凤珊的前方，瘦瘦小小，低着头，泪眼模糊。

然后一挥手，擦干泪水，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