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声已经传到了宫殿内, 身着黄袍的少年头发凌乱，头上华丽的冠冕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他瑟缩在龙椅上，触手一片冰凉，正如少年此刻的心。

内监和宫女在外四散而逃, 但叛军显然没有给他们逃出去的机会, 少年皇帝只能听见刀子入肉的声音不断传来, 殿外的惨叫声里, 还有不少让他觉得熟悉。

他想了想，还是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浑身颤抖着握紧了将军留给他用来防身的剑。当他握住剑柄的时候, 少年的恐惧才稍稍消失了一些。

那是唯一还忠于他的将军，不过说是忠于他, 但其实是忠于周国罢了。将军的祖上和自己的祖辈是过命的交情, 在周国建立之后祖辈也对将军一家大加褒奖，封了爵位。

或许是因为这份知遇之恩，所以将军一家从来忠于皇权, 即便如今周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但对方还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来救自己了。

只是少年很清楚, 他没可能活下来的。

叛军势力很大, 为首之人更是个能问能武的人才, 不是他这个懦弱皇帝可以比拟的。

其实他早就不想当皇帝了, 他的父亲昏庸无道，几个哥哥也不是合适的帝王人选，甚至在先帝驾崩后，为了争帝位互相厮杀, 引得周国几度崩乱，最后一个都没活下来。

反倒是他这个小透明一样的皇子, 最后被迫做了皇帝，面对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

他不是个好皇帝，他太清楚了。

少年背靠着龙椅的扶手，缓缓滑落在地上。

他刚靠着龙椅坐稳了，外边的厮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立刻明白过来，那位忠心的将军……没了。

“陛下，皇宫里的人都被控制起来了，敢反抗的也按照您的吩咐全部诛杀。”殿门上倒映出了一个高大人影，配合着上面透出来的血迹，仿佛阎罗王在世一般。

少年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忽然就不害怕了。

他之前看过朝臣上表的奏折，上面说叛军的头领很是张狂，早在不久前自立为皇了。

所以，真正的皇帝是他那个样子的吗？

少年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教导过他，皇帝该是什么样子。

门外的人沉声应答：“把孟霄的尸体收敛起来，倒也算个忠臣良将吧。就是，忠了不合适的君主，守了不该守的国。”

少年闻言闭上了眼睛，孟霄就是那位将军的名字，他记得对方如今不过才二十八岁。

殿门轰然一声，被叛军撞开，他们看着空****的殿内，似乎也有些意外。

不过这点意外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有人主动上前，将少年手里的剑打飞，拎着他的衣领将人拽到了叛军首领面前。

“这就是那个小皇帝？”高大的身影背着光，让少年看不清他的模样。

跟随着他的将士嘿嘿一笑：“您就看他这身装扮，和他这张脸，小皇帝没跑了呀！”

他们这些叛军也曾远远地见过先帝一面，彼时对方还能自己行走，便亲自前来视察摘星宫的修建进度。

这座将被建来供皇帝和他宠妃赏乐的宫殿，已经填进去许多百姓的命了。

头领就是在那一日心中爆发出了渴望，想要成为那个高高在上主宰人命的角色。

“行，杀了吧。”在被许多投靠他们的臣子和宫女、太监辨认过之后，头领轻飘飘地决定了少年的结局。

在场众人其实都知道这个少年是怎么坐上龙椅的，他看起来瘦弱的跟个小鸡仔子一样，要不是因为过于弱小，根本不可能从他那几个虎狼一样的皇兄手里活下来。

结果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却又被朝臣强行供到了龙椅上，做了个名不符实的皇帝。

决策是别人来做，挨骂的却是他自己。

哪怕是叛军们见了，都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

但他们是叛军，是要取代周国建立新朝的人，所以哪怕少年无辜，但因为他是周国的皇帝，今日就必须死。

少年也清楚这些，他在被打落了手中的剑之后就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自尽。

或许那位孟将军留下这把剑，就是让他用来自尽的吧？

少年被人拎了出去，结果可想而知。

但那将士不过才刚走出门去，天空却忽地洒下一片刺眼光芒，将原本漆黑的夜空都照得亮如白昼。

头领意识到不对，立刻闪身出门。

他们看着天空的白光团，却瞧不见里边有没有人。

不过很快，有人说话了：“周国末代君主的先辈，曾与我们有过旧识。我们曾答应过，若她的子孙不曾上天害命，那么等其到了穷途末路之际，便要出手帮忙。”

头领听着这些话，眉心猛地一跳，他谨慎开口：“那您的意思是要帮着周国，重振河山？”

“并非如此，我们只是来救他一命，带他离开此地永不再回。”黎月楼轻声道。

底下的叛军纷纷松了口气，不管天上这人什么来头，但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已经证明了对方本事非凡。

让他们和周国军队打仗还行，但要是对上了什么能人异士，他们还真没这个本事。

“您可能保证他不会再回来？”领头心里有些动摇，他不想因为一个人而惹怒有本事的异士，但也不想轻易放走小皇帝。

如今的他或许没有和自己相争的吸食和本事，但谁能保证人心不会变？万一小皇帝为了有了孩子，他的孩子知晓了这一切，起了要谋夺皇位的心思呢？

头领出身不高，但也读过书，是个会想很多的聪明人。

黎月楼本来也是为了个承诺才过来救人的，当下就道：“一个国家只需要一个主人，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他会永远立刻这里，他的子孙也不会踏足此地。”

得到了这个保证，头领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他让人放开了小皇帝，光团里的人便很快动手，将他招到了自己身边。

底下的人看不清黎月楼的模样和位置，却能看清小皇帝是怎么一点一旦飞去天上的。

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

头领望着这个场面，即便已经看不到小皇帝的身影了，他也还是没有收回目光。

这，这分明就是仙人的本事啊！

用不着黎月楼多说，底下的人就齐刷刷地朝着他跪下了。黎月楼无奈至极，他早说了这个办法不好，会带来很多弊端。

偏偏宁雁织非要这么做，他只能无奈顺从。

抬手在少年眉心一点，等到这人沉沉睡过去，他才继续对着底下的头领道：“还有一事，我的友人想让我提醒你一句——做皇帝就好好做皇帝，不要想着去炼丹修仙。既然答应了她的要求，就好好完成。若是被她发现你行差踏错，她是会回来教训你的。”

言毕，黎月楼就带着少年迅速离开了这里，只不过天上的那团光球被他暂时留下，等到他们彻底离开后才会消失。

黎月楼不知道自己简单转述了宁雁织的几句话，会在这个头领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

头领原本只是个平头百姓，所以才会在先帝要修建宫殿的时候被抓了壮丁。

他后来见了先帝一面，心中有了想要当皇帝的野心，但一个苦力怎么可能一步步成为皇帝呢？

头领原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只能靠着做梦完成夙愿了，谁能料到自己的梦里忽然闯进了一位仙人！

对方告知他如今的周国气数将尽，再苟延残喘下去只会有更多无辜百姓丢了命。而自己恰巧就有天命，是该成为皇帝开辟新朝的人。

头领本来就想做皇帝，当即就信了这个说法。而后每夜在梦里听从仙人的教导，并在对方的强硬手段下熟读书本。

他本来是个看到书就脑袋晕的人，硬生生到后来爱上了读书。

等到先帝驾崩，周国彻底乱起来之后，仙人才告知他已经结业了。

“你以后一定要当个好皇帝，千万别想着去炼丹修仙。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能成仙了，懂吗？没有人！你要记住你是为了什么要当皇帝的，除了为自己的野心，也为了保护这些无辜的百姓。如果有朝一日你忘了自己今天的样子，开始变成一个像周帝那样的君主，我赐予你的东西我会全部收回，你将重新变成那个身处绝望的苦力。”

回忆里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头领的目光又落到了天上。

他看着光团慢慢黯淡下来，但今夜的一切和梦里一切，永远不会在他心里黯淡失色。

黎月楼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就在京城郊外的一处小院落里停了下来。

他进门之后随手将少年丢到了一边的床榻上，这才有功夫去跟躺在摇椅上安然自得的宁雁织说话：“人带回来了，长得和月儿很像。”

宁雁织睁开眼睛，偏头过去瞧了瞧**的少年，虽然没有睁开眼，但脸的轮廓和眉宇倒是真的跟宁月很像。

宁月是他们俩来到人间后救下来的女婴，因为那个时候的人间正值战乱，一个女婴实在找不到可以收养的人家，所以他们俩就一边装作普通人，一边带着这个孩子走南闯北。

宁月实在是个聪明的孩子，即便宁雁织两人已经很聪明很小心地掩盖自己的不同，但她还是发现了两人的不对劲。

等到宁月十二岁那年，他们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人家收留，才与宁月自此分开。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宁雁织和黎月楼换了身份在初初安定下来的京城里闲逛的时候，正巧遇见新的皇后外出礼佛，才意外发现原来宁月就是这位皇后。

她与如今的皇帝年少相识，两人看遍了无辜之人受苦，朝廷奸佞作乱，在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后便加入了反叛的队伍。没想到最后还真的幸运到成为了皇帝和皇后，开辟了新朝。

宁雁织见到人后没有主动去打扰她，只是在对方临终念叨着很想再见他们一面时，出现在了宁月的梦里。

毕竟是自己养了十二年的崽子，宁雁织满足了她的想法，也答应了她的请求，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说起来，距离当初遇见宁月，好似已经过去一百年了。”宁雁织有些恍惚。

黎月楼递给了她一杯茶：“是啊，一百年了。”

这一百年里两人不知走过了多少地方，见过了多少风景，又阴差阳错救下了多少人。

宁雁织得天独厚的天赋和日夜不断的修炼，让她竟然真的距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

而相应的，主神的伤势恐怕也马上就要痊愈了。

“将这小子送去海外吧，那边虽然生活艰苦了些，但他应该会喜欢的。”这个少年本来就不是喜欢困在皇宫里的人，去了一片自由的天地，或许会让他活得更快了。

黎月楼点头答应了下来。

宁雁织也接着道：“哦对了，我们收拾收拾，也该回去了。”

回到昊阳剑宗，回到同伴们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