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新城县令被轰出大堂后并没有立即离开,反倒是蹲在门前不愿意走,喊着要让府台大人替民做主。
起初开封知府仍然不予理会,到最后实在给逼急了,索性是将开封同知臭骂一顿,说门外那叫花子怎么还不撵走。
同知憋了一口闷气,出门自然全数都撒在那县令头上,严厉的斥责,说是为何只有你这新城来说遭受了兵匪,邻近的朱仙镇和陈留等地都是相安无事,难道乱兵只祸害你那里不成。
究其原因,还不是你这做知县的能力不够,放这些兵匪进城为祸的锅你不背谁来背,临走的时候这位同知还放了狠话。
要是新城县令再不离开,事后开封府衙定会参他一本。
新城县令本来是满腔的愤慨和急切,未成想在这边等了几日却迎来这样的结果,这才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三番两次的在开封府衙折腾下来,这位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早就成了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模样,粗粗一眼看上去,已经和乞丐差不多了。
他在街道上木然的来回走动,抬起头,忽然见到高扬着的“王”字大旗,这才是忽的想起来那日接自己来开封的十几名山东军哨骑。
按理说,军将的家丁再差也都是本部精锐,但马上功夫却不如这位王总兵麾下专门打探消息的兵士。
前几日的战斗,新城县令可是明明白白的看在眼里,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说成是战斗都有些高看,已经如同砍瓜切菜一样了。
经历了这一切,再加上进城后从来没见到有官兵欺扰百姓的事情,新城县令忽然想着,自己若是去找这位山东来的总兵,应该会给自己做主。
起初把守营门的兵士见到乞丐一般的县令也是一脸狐疑,心中是一千个不相信,但还是硬着头皮听对方把事情说完,觉得倒不像是顺口胡诌的。
守门的兵士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等事情耸人听闻,若真的在不远的新城发生,确实应该报上去。
王争听到后没什么反应,只是吩咐找来开封府衙送来的文册,让文书一页页的去翻,看新城县令到底是谁。
几个文书一起动工,最后总算是在第三页找到,一一比对后,确定此刻站在营门外的正是新城县令傅国。
傅国,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出身,说起他的仕途也是一路的曲折坎坷,起初直接来通许做了县令,由于为政廉洁,治理有方,使得通许县靖平一时。
时人称通许“几无为盗者”,就是赞扬傅国。
后来凭政绩升任户部郎中,荣勋一时,恰巧后金攻打辽东,傅国奉令去辽东督饷,但还没赶到地方明军就战败了。
傅国被殃及池鱼,朝廷又将他贬回河南继续做县令,如今也才不到一年。
尽管已经不复当年那般年轻,但傅国依然有一腔热血,发生在新城那样的惨剧,让他心里面只有为民除害这一个念头,满脑子都是要还新城百姓一个公道。
换句话来说,若新城县令是一个处事圆滑的文官,最大的可能还是直接两眼一闭,也就不会有这件事发生。
“...王总兵,您可一定要替新城的百姓做主,杀了这些禽兽不如的军兵啊...”
听着傅国断断续续的将新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完,营帐中安静异常,半晌后黄阳才是先开口道:
“没想到,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干出这种事情!”
场中的大部分军将都是义愤填膺,往日里山东军军纪森严,即便拿人也都是点到即止的威慑一番,况且这种杀良冒功的事情大家虽然都听说过,但自己赶上还是头一遭。
傅国清了清嗓子,低声的道:
“王总兵有所不知,杀良冒功这等败坏纲常的事情还是从左军开始的,这几年地方上的同僚们弹劾不少,但都被朝廷压了下来。”
闻言,营帐中的军将们都是下意识看了一眼王争,大眼瞪小眼的不敢再多说,因为谁都知道,前不久山东军还刚和左军打了次交道,。
要是按着傅国的意思,左军是为祸一方的军阀,那山东军在明面上与其做过几次买卖,岂不更是狐朋狗友一般的角色?
王争好像没在意这个,所以的点点头,朝跪在地上的傅国说道:
“本帅奉了杨督臣的军令来河南援剿,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影响却也恶劣,这样吧,你去找全将军分说分说,到时候给个交代就行了。”
一听这话,傅国立马就急了,按山东总兵的意思,好像这就是个小事,随便找个下属打发就行了,这怎么成!
傅国满腔的热血再次激发,不管不顾的跪着上前几步,哭喊道:
“王大帅,我新城县内军民几百余户,多一日就不知有多少百姓死难,若是能替民做主,下官来世甘愿为大帅做牛做马以报大恩吶!!”
这话说完,傅国做出要直接跪死在这里的架势,刚刚有些斯文下来的样子顿时又显得失态,不断“砰砰”的在磕头。
王争心中有些好笑,方才是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白吗,非要大白话说出来他才能听明白。
似乎是有些不耐烦,王争语气加重一些,开口道:
“来人,去把他驾到全将军的营帐,就说是本帅的军令,让他务必帮着这位知县把事情处理好。”
营帐内的人松口气,见到这傅国还要哭闹的为民请命,黄阳连忙招手示意门前的战兵进来给弄出去。
战兵看见王争也点头示意,这才是赶紧进到营帐里,一人一个胳膊或是大腿,将傅国平着抬了出去。
等到傅国没了踪影,董有银这才是急切的道:
“大帅,那厮明知道咱们带兵进入开封城,结果没几天竟然在眼皮子底下闹起事来,分明是不将咱们山东军放在眼里!”
闻言,王争似笑非笑的看着董有银,心道这小子倒越来越会为人处事,学会在外人面前不多说话的道理了。
黄阳沉吟了半晌,忽然开口道:
“大帅,这傅国看样子与寻常贪污受贿的官吏不同,这次若处置得当,岂不又得一大助力?”
听完他的话,王争转头看了一眼,却是微微摆手没有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