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而已◎
晏氏商会的会长离去后, 外边等候的几个人又涌了进来。
眉间多了一缕忧愁萦绕的晏琼池把芥子袋里保存的西洲瓜果拿出来同大家分享。
西洲的瓜果可是出了名的美味,尤其是结在西洲最西边沙漠戈壁之地的蜜瓜和葡萄。
送礼送到心头上也是一门艺术。
晏伍玖事先打听好了少主喜欢的东西才送过来,有消息说少主喜欢甜食, 尤其是葡萄。
白珊看了看晶莹剔透的葡萄,又看了看倚在床边和风化及聊天的晏琼池, 想了想, 既然他跟鱼阙这样又那样,保不齐以后还是亲戚呢……师姐夫?不不不, 什么奇怪的称呼, 还是叫他狗反派好了……也不对,她亲亲师姐现在疑似反派阵营了诶……那葡萄她该吃还是不该吃?
他不会在瓜果里下毒害人吧?
哇咔咔, 歹毒嘛这不是。
姜雨善看白珊盯着葡萄出神一脸犹豫, 掰了一颗葡萄塞到她嘴里,说:
“想吃就吃吧, 还犹豫什么?”
葡萄味美多汁, 白珊只尝一口就整个爱上, 反正也没有人在乎她, 吃就吃点吧,于是伸手往嘴里狂炫葡萄,同时睁着眼睛听他们聊天。
风化及问,方才那人来是有什么要事?
晏琼池说没有什么要事, 都是俗世带来的坏规矩,他照例来看看我罢了。
“哦, 晏道友和门中的关系倒还不错?”
风化及自打出门, 除了定期的传音鸾鸟会送来家主的讯息以外, 其余时间, 风家的人不来看望这位小少主。
“还好。其实只是来问我关于赴宴一事。”
晏琼池故作苦恼, “不知因何故非要我去赴约呢。”
“西洲人世王公贵族之间打探消息的来源还是颇为可靠的……如果非要晏道友去,那么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秘密要告知。”
风化及把因为熬药挽起来的袖子放下,还是在惦记那件事。
“确实,那我就没有推辞的可能了,必须得前去赴约。”晏琼池摸摸脸,叹气:“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偶遇故人?”
“故人?”
姜雨善看白珊吃葡萄,回神过来问道:“晏师弟你在西洲还有认识的故人么?”
她警惕,该不会又是……那个女人吧?
“大概算是故人吧。”
晏琼池也不说是谁,但提起故人时,眉间萦绕的忧愁散去,倒显得有几分柔和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面镜子的小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
“近来奔波劳累,面容有些疲倦。”
他语气蛮可惜的,像是一个即将去见心上人的小姑娘对镜贴花,临了因为没有买到合适的黛粉惋惜。
“赴宴日期已经临近,你的身体能撑得住?”
“只是天气太过炎热,又加上不善运用,所以才会出现脉象紊乱罢?我无甚大碍。”
晏琼池故作轻松说,“喝点药调养就好啦,大家不必担心。”
说罢他掀了薄被下床。
可一站起来,嘴角又流血。
“啊……过于高估自己了呢。”
晏琼池又好友被迫摁回塌上,老老实实盖好被子。
*
“娘亲,我们是不是做错事了?”
“才没有。”
“那个哥哥他好像——”
“住口,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离了客栈的女子憋着一肚子的气,“你可是苏萧缅大人的小舅子,虽然你姐姐只是苏府的妾室……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
“他们是什么人,居然敢来要我们的强,真是可憎!”
原来二人是文臣苏萧缅府中妾室的娘家人,那确实少不了盛气凌人些,但实在过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哪里来的皇亲国戚。
“待我写信告诉你姐姐去,让你姐夫好生教训一番此等穷酸可恶的修士。”
女子看着手里的灵石。
下品灵石。
这是在羞辱谁呢?
她分明就看见这个红衣的修士给说书先生不少灵石,怎的,他吓到她孩子不要给更多么?
小孩和他的娘亲一面说着话一面打算从人流里去抢租轿子,不想,一只浑身金光的鸟突然从天而降。
起先大家觉得这是祥瑞之兆,毕竟祖洲时代金鸟就是不可多得的瑞兽。
女子见了金鸟跟随自己,心中大喜,以为正是好运到头要下跪磕头。
金鸟一把叼起了肇事的母子,高高盘旋于天空,将他们抛落,又接住,抛落,又接住。
像是顽皮的幼猫在捕猎玩弄猎物。
吓得母子抱头痛哭,高叫求饶。
金鸟不听,把两人带到天上,松嘴,自顾自地飞走了。那块最下品的灵石摔在地上,滚了好远。
有血缓慢地浸过了灵石,看起来贵价不少。
*
晏氏的商会和风家的商会知道二位小少主是朋友,也有意将一行人住处安排在了一起。
商会和商会之间相互都有联系,和气生财互通有无一直以来都是商人致富的秘诀,至于私仇不私仇的那是个人的事情。
进入人世范围,在巨大的人世则运的庇护和限制下,修士的术法很难在此生效。
这是天人的意志,如同训诫堂约束修士不可随意伤人一般,修士进入人世范围,不能随意使用自己的术法。
几人的术法都被巨大的天人意志影响,修士们的消息滞后也是正常的。
两座宅子并排挨在一条街上,长街尽头便是西洲重臣苏萧缅苏大人的府邸。
远远看过去,新落成的宅子兼具中洲和西洲的特色,不仅有飞檐还有原型的穹顶,北洲的彩绘和东洲错落有致的园林奇景。
众人远眺,议论,又各自分开。
黎含光自然是下榻风化及的宅邸,白珊肯定不愿意和晏琼池抬头不见低头见也跟着去了风化及的府邸,姜雨善倒是想跟着晏琼池住一个大院,但又见白珊和黎含光都投了风家的宅院,也跟着一块住了。
两拨人分开,各自回了各自下榻的院子里。
风化及还是担心晏琼池。
可少年人骄傲,让好友放心,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的。况且晏氏的宅邸里也会配有侍女服侍,不需要担心。
*
关于青鸾阙修士一行人带回来的消息,晏琼池没有完整地告知风化及一行人。
他的话总是半真半假,也叫人分不清楚。
青鸾阙的安在峰修士传回来的消息是这样的,他们一直在暗中调查有关于西洲的魔气蔓延事件。
西洲的魔气和魔修着实是猖狂,已经猖狂到随意暗杀无辜民众的地步,而他们一直在追查魔修们的意图。
玉金山势力也加入了对魔修的搜捕里。
他们似乎对一直追捕的魔修很是熟悉。
这些魔修可算是狡猾,宁可自爆也不会透露一个字,但安在峰的修士发现他们其实并不是自愿自爆,而是被人灭口。
种种迹象都将矛头指向西洲的国师以及她背后的势力里。
已知雄霸西洲多年的乌门国师是出自玉金山的女修,由她培育出来的门生众多,手段极强,甚至在乌门国师被清算时,还是有人能留下来接替了师父的位置。
这表明了国师是在有意识地把控西洲。
她们想要什么?
青鸾阙的修士希望晏琼池凭借晏氏的俗世力量去拜访一番传闻里的国师大人。他们认为最近频发的魔修伤人事件和国师有关。
但国师的势力显然也察觉到了青鸾阙的弟子所作所为,发动了人世的力量对青鸾阙的弟子进行驱逐。
很快的,国师对西洲的王室发出了通告。
大概要不了多久,新帝便会下达对城中所有修士驱逐的命令也说不定。
而青鸾阙弟子搜捕到的情报不只是这些。
不止。
和众人告别的晏琼池独自走在青石小道上,红衣拂过草木,簌簌作响。
宅院之中虽有傀儡在忙碌,但一切都是那么寂静。他身边毫无生气,寂寥非常。
“少主,药已经掩盖不住你身上的气息了。”
环在他脖颈之上的小黑蛇四四很担心主人的身体状况,抬起脑袋来说话。
“我知道,这具□□很快就会崩溃。”
被捅这刀并非是偶然。
晏琼池也知道自己身体是个什么状况。
四四对女人的成见更加深了。
它和少主此前还不曾落到这个地步呢,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至于颓败成这样,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少主!
但是少主没有生气!
“少主,这次又是为何啊?你总是做出某些我不能理解的行动,我真的跟不上。”
四四用蛇尾巴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问道。
少主每次行动都出乎意料,它是快要吓死了。
“我需要一个诱饵。”
“诱饵?”四四说:“什么诱饵还得劳烦少主你损害自身呐?你自己的身体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它小声说:“少主你不要命我还要命的,我们两个绑在一条船上,虽然奉献是必然,但我真不想死得那么窝囊。”
晏琼池笑了笑,说,“死是一定会死的,但不是现在,放心好了。”
“我要怎么放心?”
四四不满地叫起来:“少主你真的很奇怪诶,明明此前……”此前还是比较惜命和谨慎的,怎么的因为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令你受那么大的打击啊?
你看看你,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随时倒下可以不起来的摆烂和无所谓,这样真的好吗?!
它又不敢大声说话,硬生生急刹,蔫蔫地继续哀求:
“少主你还是悠着点吧,我们还有那么多的东西没有收集呢。”
“是啊,远远不够啊。”
晏琼池打开房间的门口,而后进屋歪在椅子里,仰着头以手扶额,“该怎么办呢?”
要获取的神器远远不够。
“元神和神躯,虽已经收集了一半,可是最重要的部分都没有到手。”
四四说,“我们杀了那么多人,盗取了如此多的天材地宝,还是不够,少主,要弥补龙骨的缺口需要牺牲的东西太多了。”
“我知道。”
没有龙骨作为脊梁,能撑起那样庞大力量的骨骼几乎没有,重塑一条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况且,这具□□已经正在迅速衰败。
这便是笼罩在他身上的诅咒。
他绝对活不过成年。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晏琼池像是生长在黑暗里的植物,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但他的双瞳泛着紫光,在夜色里格外魅惑。
四四见少主不想回应,知趣地岔开了话题,说,“这个国师又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怎么跟个神棍似的,还辅佐新帝……怎么感觉国师更像是来报仇的。”
“不会正是那个女人吧?我听着描述就像。”
“西洲这样多祸蛇的雕像,长了那么多双眼睛,你却一次也没瞧见么?”
“我……”
西洲确实很多极渊之蛇的雕像。
很久以前,世间唯一一条离经叛道的魔龙受伤流落此地,将一口真元渡给了一条小黑蛇,那条受了魔龙精元的黑蛇法力迅速暴涨,它也活了很多年岁。
黑蛇越长越大……吞噬了很多高阶的灵兽,它于厮杀之中活下来,获得了无穷无尽的法力。
后来它实在是太过于庞大,隐在云雾之中,像是仿佛能贯通三界的魔龙,又因为和魔龙都是出自极渊,所以人们将它于祸海之龙划上等号,是为祸蛇,也称极渊之蛇。
因为敬畏,西洲的先民供奉起了祸蛇。
沧海桑田岁月变迁,西洲还保留着对祸蛇的信仰,偏远的小镇里尚且能够看到祸蛇的标志。
记忆远去,祸蛇带给先民的恐惧淡去,后来人凭借古籍描摹的祸蛇形象千奇百怪,但头上长着莹白独角是丝毫不变的标志。
“没有——”
四四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我根本无暇顾及西洲。”
“我也想歇歇啊,说起来,西洲倒是我的故乡,但我却被封印在了万里以外的东洲,真是可悲。”四四说,“不过西洲的人可粗鲁,我不喜欢粗鲁的家伙,国师大人在西洲混迹久了,不会也同他们一样吧?”
晏琼池点点头,赞同道:“我啊,最讨应粗鲁的人,正好了,魔修也很粗鲁……若是国师也同他们那样行事,那我可怎么办呀?”
四四:……
此前的少主,是这样说话的么?
平常话都懒得多说,如今进入那个女人范围一百里内,自动开启另一副嘴脸?
无语。
“今日发生的一切,就推到他们身上罢。”
“国师会明白其中含义。”
四四感叹,放下蛇尾巴,对晏琼池心里所想也明了了几分,不再唉声叹气,只道一句:
“药已经不够了,少主,我去给你再找点罢。”
“多谢。”
晏琼池心情很好:“四四。”
“少主,如果可能,我想换一个名字。”
“……”
“不换也行。”
小黑蛇反抗无效,化作一道闪电飞出门去。
只剩一个人的晏琼池在黑暗里静坐了好一会,才起身将身上的衣服解下来,掀开袍子里的中衣看看伤口。
他整日穿着的是一件红色的金绞蜃纱外袍。
虽说此衣表面和三千霞差不多,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神器,乃是天人所造,出产于已经灭绝的蓬莱大蜃,藏于蓬莱神宫供奉多年。
此衣是大蜃以海上黎明第一缕沾染的初阳的雾霭纺纱,又编织蜃气将雾霭缝纫起来,正好龙族都喜欢披着云霞,有这样一件衣服倒是非常合龙族的心意。
原本应该是他的婚服。
但后来不需要了。
晏琼池觉得自己穿着红色还不错,于是把婚服改了改,加上精致的内衬,做成了外袍。
穿在他身上也不算招摇,只让人觉得他和红色还算相配。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