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森森然地道:“山*西那边有三十六营作乱,死了很多县令,吏部找不到愿意去那里当官的人……于是就想到了你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弃子,把你从已经平静下的陕*西安全地带调出去,再扔到非常危险的山*西地界……啧啧,打得一手好算盘。”
听到朱元璋这番话,曹宝相“哎呀”地一声尖叫:“不是吧,不……不可能……”虽然叫着不可能,但他却知道,朱元璋说的非常合理,可以说是太合理了,简直是把吏部官员的想法猜了个透,曹宝相虽然不够聪明,但是这样的道理怎么会听不懂?
他尖叫了几声,全身软绵绵地趴到了地上,突然低声哭泣起来:“不可能……怎么能这样?我也是娘生父母养大的,活得容易么?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挣扎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出路,为什么却是一条死路?吏部的人好狠的心啊……把我扔到白水就是想我死吧?若不是我碰到的是大哥您,换成王左挂什么的人,我早就已经魂归地府了……这次吏部居然又要把我扔去山*西送死?我招谁惹谁了啊?呜……”
杨洪深深地看了曹宝相几眼,眼中射出同情的目光。
“为什么要我去送死?我明明谁也没有害过……”曹宝相趴在地上痛哭,脸沾着泥土,泪水把整张脸都糊花了。
“别哭了……”杨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廷不容人啊……”
“呜哇……”曹宝相满地打滚:“我不活了,我没地方活了……让我死了吧……”
“其实,活路一直都在你的脚下!”朱元璋认真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观察你,虽然你有着贪生怕死,溜须拍马的缺点,但是……你也并非一无是处之人,你在朝中没有后台,全靠着自已的能力考完科举,又混到一个县令之位,这就足以说明你有才能……只是……你一直存了侥幸之心,想等着三年调任,所以……你的心还在朝堂上,没有真正的交给我!我不用无心之人,所以将你压住,使你什么也做不了,你的才华无法发挥,只能一直窝囊地过活。”
说到这里,朱元璋的语气转为严厉:“我给你一条活路,那就是留下来,一心一意为我做事……我不敢说能让你荣华富贵一生一世,但我可以保证一条:绝不会把自己人往死地里送!”
“啊……”曹宝相听了这段话,不再满地打滚了,而是四肢伸展开,平躺在地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翻身爬起来,抖了抖官服,揖道:“下官曹宝相,今后但凭大人驱使。”
“很好!”朱元璋挥了挥手道:“许多年以后,你会知道今天的决定是正确的,回去吧,认真地理了理以前荒废了的公事,从今天起,我让你做个真正的县太爷。”
曹宝相走了,他的背影有点萧索,留在朱元璋麾下并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但在眼下却是距离“活下来”这个目标最近的结果,他还有许多不甘,但他别无选择。身在乱世,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无奈随波逐流,但求一生好过。
夏二多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也搞不清楚这几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好在他这个人比较朴实,不清楚就算了,反正没有人要害他的意思,他现在做着三县的县丞,得三县百姓敬仰,活得也算十分开心,没啥好优虑的事。
接下来,夏二多便开始教授百姓们贮藏土芋的办法,其实这东西的存贮方式并不是什么很稀罕的方法,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扔在地窖里,只要搞好防鼠就行了。古代没有电冰箱,冷藏库什么的东西,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穷人,都在挖掘地窖的习惯,家家户户都是把粮食存贮在地窖之中。土豆扔在地窖里一般可以保存一年左右,我们后世在农贸市场能买到的两种土豆,一种叫新土豆,其实就是当年收获的新鲜土豆,一种叫做老土豆,其实就是去年收获下来存贮了一年的土豆。
白水的百姓们听夏二多说这东西可以存放在地窖中,顿时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当然是存贮方法很简单。愁的就是地窖太小,放不下这么多土豆,因为往年只在里面放个一两石的米而已,没想到今年一收就是上千斤的土豆,地窖都装不下啊……几个老农赶紧向家里跑,嘴里大声嚷嚷道:“儿子、侄儿,快来帮我挖地窖……”
村里有个美貌小寡妇家里也收了一千多斤土豆,地窖放不下,但她一个女人家根本没力气挖地窖,只好坐田坎边哭:“哎呀我的天啊,粮食收多了居然也会成为烦恼……当家的,你若没死该有多好……”
哭了没几声,就见到王二扛着个铲子来了:“这位嫂子,我来帮你挖吧!”
这正义感过剩的家伙,刚才在旁边地里帮一户人丁不足的穷人收土豆,这会儿听到小寡妇哭泣,就自靠奋勇来帮忙。他倒是没想什么,但是旁边刷地又冲出一条母大虫来,正是映山红,这家伙一拳就把王二打得退开几步,吼道:“寡妇你也帮?”
“嘿,不是寡妇我还不帮呢!”王二道。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映山红大叫道:“不准你帮她。”
“喂,你这臭婆娘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不帮她谁帮她?”王二不爽。
“我!我去帮她!你给我走远点!”映山红无奈地道。
王二摊手。
……
六月底至七月初,白水、澄城、大荔三县,都收获了大量的土芋,百姓们个个都笑得合不上嘴,当初朱元璋推广土豆时,许多人还存了疑虑之心,担心这样做会让大家挨饿,但是在事实的面前,一切的疑虑都烟消云散。
白水的税收本来是按春赋和秋赋两季收取,现在还是夏季,当然不需交税,但是收获颇丰的富户和乡绅们却主动提前来交税了,反正现在交税和秋天再一起结算了交税是一样的……该 交的钱躲也躲不过去,还不如干脆点,反正地窖放不下嘛!
今年所有种植了土豆的富户和乡绅都按十税二的比率交税,虽然税率从十税三降到了十税二,看起来是低了一成,但实际上朱元璋征收回来的粮食却比往年多了几倍不止,有许多本来不需要交税的穷人,也感恩戴德地拿出一部份的收获,主动地送到了县城里来。
以往,处理这些税赋是李初九的工作,曹宝相只是装个样子,当个“不倒翁”在那里看着,但是这次却不一样了,曹宝相突然迸发出了极大的工作热情,不再像以前那样尸餐素位,而是拿出当年考科举的干劲,玩命地干起活儿来。
朱元璋并没有看错他这个人,没有后台却没混进官场的,绝非无能之辈,他以前只是没有发挥的机会,现在朱元璋给了他机会,他便充分地展现出了能鱼跃龙门,跳过科举这个难关的人真正的能力。
每天从鸡鸣开始,曹宝相就升堂理事,各种堆集如山的民间纠纷和税收事务,他都试着努力去处理,刚开始闹了不少笑话,因为他缺乏做实务的经验,但是多处理了几十件事之后,他的学习能力就体现出来了!开玩笑,那么艰难的科举,他也能凭着自己的实力通过,没有买通考官,也没有在批改试卷时有大官帮着他说话……他是全凭自己的能力杀出一条血路的,这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民间小事,怎能难得倒他?
曹宝相这一发力,还真真不得了,原来许多让李初九头疼的事情,在他手上轻易便解决了,如此一来,李初九就可以安心地退居幕后,搞他的财物管理,不必再兼任着许多不该他管的民间琐事。
白水城迸发出一股积极向上,其乐融融的气氛。
就在这种欢乐祥合的气氛中,七月底、八月初又到了,又到了秋土豆播种的季节,在夏二多的指导下,百姓们将土豆切块,重新栽培……田地里到处是忙碌的身影。
朱元璋带着曹宝相,在田坎里随意地走着:“如何?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你这县令可当得开心?”
“嗯!比我以往那几年的时间都开心。”曹宝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多亏了大人您的提携,下官对您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
“停!别拍马屁了,这个习惯一定要改。”朱元璋没好气地道。
“是的,下官一定改。”曹宝相又道:“在大人的英明领导下,这种小人行径根本没有生存的余地,必须被改正,下官沐浴在大人的……”
“嗯?”朱元璋瞪了他一眼,他赶紧闭了嘴。
“对了,下一任的县令什么时候来和你交接?”朱元璋随口问了句。
“信里说是……八月初……想必就快来了吧。”曹宝相嘿嘿笑了,笑声里有一种兴灾乐祸的味道:“他若知道自己要来的是什么地方,只怕现在已经吓得哭鼻子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没出息?”朱元璋也笑了。
“这……咳……在大人面前,下官确实很没出息,简直如同蝼蚁,所以下官才要跟随在大人身边,无时无刻不听大人的教诲,在大人的英明领……”
朱元璋哭笑不得,这家伙……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