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府外的官兵大营,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之中,金光铺洒,将一个又一个的行军帐篷拖拉出犹如森林斑驳的影子,晨起的士兵在这些帐篷中的穿梭着,正奔向大校场。
千户杨洪从自己的军官帐篷里面钻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还在扣着腰带。虽然他的家就在一墙之隔的西安城里,但是为了躲避家里那个恶婆娘,他昨晚故意找借口睡在军营里,没有在家里歇息。
他越来越不想回那个家了,恶婆娘天天和他吵架打架,搞得家宅不宁,鸡飞狗跳,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杨洪随着大量的士兵,一起来到了校场,只见这里已经站满了官兵,一队一队,一列一列,校场早已挤满,外围还有士兵不停地向里挤,人山人海,颇为壮观。
杨洪不用数也知道,这里正在集结的官兵,总数达到一万八千名,来自陕*西、延绥、甘*肃、宁夏四地,像他这样的千户,多达三十几名,百户、总兵、游击、副将各种职位的将军数都数不清楚。
按道理来说,三十几名千户,应该带来三万多名士兵才对,但是吃空饷是一个普遍现象,所以士兵的总数只有一万八,法不制众嘛,既然大家都这样,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大伙儿心照不宣,相视一笑即可。
新上任的三边总督杨鹤大人,正沉着一张脸,站在大校场的点将台上,旁边站满了各级军官,杨洪不声不响地混了进去,也站在里面。
杨鹤大人今年四十来岁,典型的文人派头,穿着官袍,留着胡子,看起来颇有些清官的样子。他先是说了一通官场上那些套话:“如今陕*西省内流寇四起,弄得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本官奉皇上之命,务求扫平乱匪……今天召集各位将军到此,誓要将这陕*西的乱局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大人说得好,有大人的领导,我们必定……”后面是一片拍马之声,杨洪这种武将不喜欢听这些废话,也就没仔细听,过了好大一会儿,杨鹤说到了正题,杨洪才开始认真地听了起来。
“本官这里已经收集了所有流寇名单,现在念给大家听,让大家对流寇的形势有个了解,才好下手整治。”杨鹤拿出一张纸,照着纸上念了起来:“陕*西流寇,王嘉胤其首也,余紫金梁(王自用)、闯王(高迎祥)、扫地王、邢红狼、黑煞神、曹操(罗汝才)、乱世王、撞塌天(刘国能)、满天星、老回回(马守应)、李晋王、党家、破甲锥、八金刚、混天王、蝎子块、点灯子(赵胜)、不沾泥(张存孟)、张妙手、白九儿、一阵风、七郎、大夭王,九条龙、四天王、上天猴(刘九思)、丫头子、齐夭王、映山红、催山虎、冲天柱、油里滑、屹烈眼、王左挂、朱八……”
杨鹤读到这里,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这长长的流寇的名单,读到后面,不光他自己脸色变了,校场上的文官武将,全都面色如土。
杨洪咽了一口唾沫,顺了顺气,心里暗想:天啊,这流寇名单真吓人。
“这么多?”有人惊呼了一声。
“这也太……”有人不停在抹汗水。
“乱了……全乱了……”
“别慌,都别慌!”新任陕*西巡抚刘广生大叫了起来:“名字听起来多,其实都是乌合之众,咱们这里有一万八千官兵,有什么好慌的?咱们分兵十路,将这些流寇一一扫平即可。”
“也是……咱们有兵,别慌别慌!”一群文武官员赶紧自我安慰,好不容易把情绪压平下来。
杨鹤见官员们神色镇定了,这才继续道:“现在我来分配大家的任务……督粮道洪承畴,你领两千兵……北上继续围剿敌头目府谷王嘉胤……”
“是!”
“巡抚刘广生,给你一千五百兵,剿灭紫金梁、曹操……”
“是!”
“总兵杜文焕,给你两千兵,进击宜川王左挂……”
“是!”
“李应期,给你一千兵,进击绥德老回回、撞塌天……”
“是!”
……
杨鹤看来早就有过深思熟虎,他一番安排下来,居然面面俱到,一万八千官兵被他分派成了十几只小队伍,分别散向四面八方,每一只军队的目标都指向一股到三股流寇,摆出一幅将所有流寇全部击破的决心。
杨洪也被编入了一只队伍,与另一名千户各领五百人,组成了一只千人的军队,负责剿灭混天王和蝎子块。他坚起耳朵听了半天,却听到了一处遗漏,他赶紧走出队列,双手作揖,大声道:“总督大人,末将有一事禀报!”
“你说!”
杨洪沉声道:“总督大人犹如武侯再世,这安排真是井井有条,但末将听到有一处遗漏,白水朱八的山寨,居然没有安排军队去围剿。”
“哦,原来是这个……”杨鹤笑了笑,挥手道:“本督不是遗漏,而是暂时顾不上他。这白水朱八龟缩在一个小山寨里,并没有四处流窜抢劫杀人,与别的流寇比起来,危害不大。本督手上现在兵力也颇有些吃紧,这个寨子就暂时不予理会吧,等兵力充沛再去照顾他。”
原来如此,杨洪心里一颤,赶紧道:“总督大人,容属下斗胆一句,这白水朱八非常人也,行军打仗很有一套,如果假以时日,必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宜早剿,不宜迟剿,切勿掉以轻心啊。”
杨洪说这话,其实是出于公心,是非常认真地在说,但他这话刚一出口,旁边就传来一阵讥笑声,原来是总兵杜文焕在笑:“杨洪,你在说笑话呢?朱八区区一山贼,怎么就行军打仗很有一套了?还朝廷心腹大患,哈哈!”
“属下委实没有胡说!”杨洪官没杜文焕大,只好低声争辩。
杜文焕冷笑着哼了一声:“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这里的人谁不知道?你去岁被朱八大败了一阵,打得狼狈不堪逃回来,升官发财也化了飞灰。现在你故意把朱八说得很厉害,是想为你自己开脱吗?莫为了这种意气小事,坏了总督大人的剿贼计划。”
“你……”杨洪大怒:“属下一片赤诚,绝无半句虚言,这朱八真的是个厉害的人物。”
“得了吧!”杜文焕摇了摇头:“打败了你的人,你当然认为是个厉害人物,就像在小羊羔的眼里,大绵羊是多么威武霸气啊?但碰上狼,多大的绵羊也只能乖乖丧命。”
“属下没有胡说!”杨洪据理力争道:“宜川王左挂不过是个菜脚,请杜总兵带兵围剿朱八,别理王左挂那个废物。”
“王左挂拥贼过万,四处流窜捣乱,你说他是废物?”杜文焕大笑了起来:“朱八区区几百人龟缩在山里不出来,反被你说厉害?”
“王左挂带着八千流寇被朱八用几百人就打败了!”杨洪据理力争。
“传言罢了,未必是真的!”杜文焕哼道:“我看是王左挂故意把地盘让给朱八,这些流寇狼狈为奸,怎么可能真正打起来?杨洪,你不至于傻到这地步吧?几百人打败了八千人?笑死我了……听说你在家里天天被婆娘追着打,难怪……哈哈哈……你连个婆娘都打不赢,当然敌不过朱八,这个朱八的实力不会和你家婆娘差不多吧……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旁边就有许多武官一起笑了起来,不少人还一起出言冷嘲热讽,把杨洪搞得十分下不来台。
混蛋,你们这群混蛋以后会后悔的!杨洪在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句,一转身,走出了校场。他坐在大校场的边上,抬头望着明晃晃的天空,阳光照耀下,天地都显得有点不真实……愤怒和委屈不由得在心底里辗转反复。
这时他突然看到远处的官道上飞奔来了一骑快马,马上的骑士显然是一名驿卒,他满身灰尘,风尘仆仆,看起来就像跑了很远的路似的。杨洪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信报,最十万火急的那种。
这快马转眼就到了面前,骑士翻身下马,落地就撒腿向着大营里狂奔,边奔边叫道:“八百里加急,送三边总督杨鹤大人……八百里加急,挡我者立杀当场……”
一听这话,大营门口的哨兵根本不敢阻挡,生怕耽搁了紧急军情的送递,让这驿卒直冲了进去。
“嗯?又出什么事了?这样的送信法,又是哪里打起来了吧?”杨洪忍不住这样想,他顾不得生闷气了,跟着这个送信的驿卒就往大营里跑,一转眼儿,又跑回了大校场。
只见驿卒将一封信交到杨鹤手上,刚刚一递过去,这驿卒噗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显然他已经赶路赶得筋疲力尽,信一送到,人就晕迷了过去。
杨鹤心中也大叫不妙,这般送信法?究竟是什么信件?他用微抖的手将信纸撕开,才看了三行,整张脸就刷地一下变成了青色,然后由青转紫,全身发颤。
“总督大人,怎么了?”旁边的巡抚刘广生赶紧问道。
杨鹤用颤抖的声音大声读道:“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十月二十七日,建奴(满族人的别称)兵分三路,一路攻打大安口,一路攻打龙井关,一路攻打洪山口,参将周镇战死,张安德败逃,张万春降贼,蓟州被围……建奴的兵锋直指京城……京城已戒严备战……皇上号召各地官兵入京勤王……刻不容缓……”
“什么?”众官一起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