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的第一波冲击,居然轻松地被许人杰给挡了下来,这一点不但乡勇们没有想到,就连许人杰自己也没想到,刚才他也被流寇的人数吓了个脸色铁青,但现在青色中居然泛起了一丝红润,仿佛一个得到了父母承认的孩子一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在军阵中挥舞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也不知道是从哪个铁匠铺里弄来的,兴奋地狂挥着,大叫道:“哈哈哈,看我训练了大半年的乡勇,果然不凡。”
在许人杰的矛阵前损失了十几人,那几百个冲过来的流寇楞了楞,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也是血肉之躯,再大的胆子也是要死的,看到这矛阵似乎有点厉害,他们又退了回去。
原来这一波冲锋,并不是来自王左挂的命令,只是这些流寇自发的一冲胡乱冲锋,所以失败了就失败了吧,用不着硬起头皮来冲。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宁静,王左挂的八千人都安静了下来,似乎是在观察前面挡路的究竟是哪一路神仙。
于是许人杰就更加得意了,哈哈大笑之声,在两军之间回响:“我许人杰,如果弃笔从戎,说不定也能当个大将军!哈哈哈哈。”
“老爷……您……您没拿过笔吧……咱们家是经商的啊……”在他后面有个心腹家丁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许人杰楞了楞,改口笑道:“哈哈哈,我许人杰,如果弃商从戎……”
他笑了两声,声音还没落下来,就见到自己的军阵右侧有一阵轻微的波动,似乎士兵们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有人惊叫了起来:“天啊……朱八……朱八也来了……”
许人杰心中一惊,赶紧扭头去看,就看到白水朱八迈着沉稳的步子,脸色平静地走到了他的军阵侧面,大声叫道:“许人杰,你在这里玩什么游戏呢?”
“啊?朱八!”许人杰吓了一大跳:“你……你要趁火打劫么?有胆……有胆你等我收拾了王左挂再来,两个打一个不是好汉。”
朱元璋被他的话弄了个哭笑不得,这家伙……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本来是想劝王左挂退兵的,但是既然已经开打,我就懒得去劝了!现在是过来帮你,今年收春赋时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向我交了税,我就会保着你,现在是我来保你的时候了。顺便,我还要找你讨今年的秋赋呢。”
“什么?”许人杰刚刚小胜一场,尾巴有点向上扬,他耀武扬威地道:“区区王左挂,我挥手破之,你有胆别一起上,在旁边等着,我收拾了王左挂再来收拾你。今年的秋赋你想都不要想,我不但不会再给你一个铜板,连同今年春天交给你的,我也要一并讨回。”
有趣!朱元璋心中暗笑:这个许人杰还不错,他倒真是一个大将之才。
什么人能为大将?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牵涉到许多素质。首先第一条,胆子一定要大,心一定要细。胆小的人,上不了战场,但这许人杰无疑是个胆大的,数次跳出来独挑大梁守卫白水,端的算是一条好汉。心粗的人,也指挥不了军队,因为训练士兵,摆布军阵,都需要细心细致,不是粗叶大叶的人能搞得定的。
第二条,失败之后要能爬起来。有许多大将,只能胜,不能败,败一次之后就前怕狼,后怕虎,杯弓蛇影,一蹶不振,这种人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终究烂泥扶不上墙。但许人杰就不会,他吃过朱八几次败仗了,但是面对朱八的时候,仍然硬着脖子说话。
“别闹了,你赢了不王左挂!”朱元璋摇头道:“现在求我帮忙,我就帮你,你要是再废话,我扭头就走。”
“我就不要你帮!”许人杰哼哼道:“我许家八世清白,要是需要山贼帮忙,那成何体统。”
“好,那我走了!”朱元璋果然掉头就走,不过他也没走很远,就走到城墙拐角的地方,站在了自己的军阵前面。
城墙拐角突兀地冒出来一只军队,王左挂那边当然也看到了,不过……那边并没有派人过来打探,也没有派人过来搭话。因为他们从很远的地方看过来,就看到朱元璋的军队最前排的士兵,有一百人左右,穿着紫色的鸳鸯战袄。
这些流寇大多认识鸳鸯战袄的样式,知道这是官兵的军服,但是他们并不清楚,大明军中并没有紫色战袄,这是朱元璋抢来自己染成的紫色。他们还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官兵援军呢。
朱元璋退回了阵前,摆出一幅坐山观虎斗的样子,王二和马小天又不懂了,两人齐问:“朱八哥,咱们不是要帮他们吗?怎么你说了几句,又回来了。”
“他要我帮的话,我就帮了。他既然不要……也好,我让他先败一阵,这样更有助于许人杰了解我们的军队究竟有多强。”朱元璋淡淡地道。
就在这一来一回之间,王左挂的大军终于有所反应了,流寇们站成的人海,犹如被什么东西分开似的,哗啦啦地向两旁一分,让出一条路来,一个身材中等,肤色黝黑的汉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流寇军中行了出来。这个就是宜川王左挂了,他看起来并不是那种非常狠辣的人,也不是那种孔武有力的大汉,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味道。
在他身后,还跟着三匹高头大马,马上分别坐着三条汉子,这几个人就比他们的首领看起来要厉害多了,一个个膀大腰圆,横肉迸发,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他们是王左挂的心腹,苗美、飞山虎、大红狼,从王左挂起义开始,就一直追随王左挂东流西窜,算是军中的当家级人物。
“前军怎么了?”王左挂微皱着眉头问道。
“报告大哥,前方有一只乡勇军挡路,衣服上都绣一个许字,刚才有些兄弟随意冲了冲乡勇的军队,结果这些乡勇竖起矛阵,害咱们死了十几个兄弟。就只好停下来,等大哥您来了再做决断。”有人报道。
“大哥,在城墙拐角还有一只军队,似乎有一百名官兵和几百个乡勇,在那儿观战,情况挺诡异的。”另一个人也报道。
王左挂没去看什么城墙拐角的军队,他听说只有一百官兵加上些乡勇,就压根懒得看了。他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前面:“死了十几个兄弟?”
“是啊,被矛阵捅死了,好惨!”有人叫道。
王左挂顿时勃然大怒道:“居然害死我十几个兄弟,那大伙儿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去把敌人给干掉。传令……全军压上去,把对手碾为肉泥。”
嗯……全军压上去,把对手踩平,这就是正宗的流寇指挥艺术!或者说……压根就没有艺术,反正靠着人多,我直接给你踩过来,这是明末农民战争的前期,所有流寇军都喜欢用,也唯一懂得用的战术!你要让一群农民懂得分进合围,变化阵形,这不是难为人么?还是直接向前冲来得靠谱。
他这命令一发,流寇军中顿时泛起了一道波澜,他们是没有军乐队的,传达命令不会用鼓声或者锣声,纯粹的靠人传人。王左挂说了全军压上之后,他身边的苗美、飞山虎、大红狼就转过身,也对着旁边的人说:“全军进攻……”
听到这个命令的人,又转头对旁边的人说:“全军进攻……”
然后就这么一个传一个,人群犹如波浪一样波动起来,这样传令,很慢,很容易传错,对于八千人的大军来说,要把命令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需要很长的时间。
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战场上仍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三只军队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保持着凝立不动的状态。
许人杰不知道对方在传令,还以为流寇被自己刚才那一次竖矛阵给吓住了,他大笑道:“怕了吧?我许人杰,以区区四五百兵力,力退上万流寇,此事必传为佳话……”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的流寇军突然就动了!
而且这一动,就犹如山洪涌来,八千人向前进……前排先走,带动后排,人头挨着人头,人头挤着人头,放眼一望,无数人头,一起向前,嘿地这么走出了一步。
大地仿佛隐隐地震动了一下!
许人杰得意的脸,顿时又变青了……他实在没有想到,八千人一起向前迈一步,是如此的有压迫力,如此的吓人。这和刚才冲出来几百人相比,完全不是同样的感觉。
如果说几百人一起冲向你,会给你一种江河浪花翻涌而来的感觉,那么八千人一起冲向你,就会给你一种大海潮扑面过来的感觉……真的不是一个量级!
许人杰手下那可怜兮兮的四五百乡勇,刚才那一次撑过来了,但这一次,实在撑不住了……
不知道是谁带着吼了一声:“老爷,我对不起你!”说完之后,这个人撒腿就跑。这人一跑,顿时带动了其他人,刚刚还整整齐齐的乡勇军阵,瞬间分崩离析,啪地一下炸成了无数个散兵,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回来!你们这些废物!给我回来!”许人杰气急败坏地大叫道。
但是没人听他的话,所有乡勇都在亡命逃跑。许人杰身后的心腹家丁想也没想,一把就扛起了许人杰,向着朱元璋所在的方向,撒腿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