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百总挥手叫过几个手下把李大钢抬回去了,对黄胜说了几句不咸不淡感谢之类的话告辞而去。不一会儿,前去回禀军情的百总马世虎兴冲冲来了。
他见到黄胜就笑呵呵道:“公子,难得您今天交了好运,孙督师让您前去参见呢。”
孙承宗可是明末牛人,黄胜如雷贯耳。这位老先生官居一品,老而弥坚有血性,曾经以七十多岁高龄率领家中子侄、家丁死守高阳与建奴血战到底,最后城破慷慨就义,他家被建奴斩杀一百多口。
他现在是辽东和山海关一带的最高长官,而且是文官,是帝师、是阁老。大明朝以文制武,文官为大,武官哪怕是一品总兵官都得听从一个五品兵备的调遣,兵备道就是朝廷用来管理兵马钱粮的文官。
一品大员孙承宗在辽东是多么牛掰的存在,就可想而知了。自己运气不错刚刚来到大明,就能够见到这位封疆大吏,黄胜不敢怠慢连忙随着马世虎来到了官厅。
黄胜乃是士子,见了如此高官应该叩拜才对,可是他不理这一茬,而是恭恭敬敬抱拳以学生之礼拜见。
官场,其实官做得越大越不在乎这些虚礼,显得虚怀若谷平易近人。反而是那些小芝麻官怕别人轻视,故意端着。孙承宗大人见到一身儒服打扮的少年郎,心里有些喜欢,对黄胜口称学生以师礼参见毫不在意。
他老人家对黄胜这么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秀才相公,能够带着四个家丁斩杀三个建奴有些难以置信。他有些好奇开口问道:“汝是广宁府士子可有凭据?又如何流落到此?”老大人干练开口就直奔主题。
黄胜道:“回禀大人,学生有大明广宁府告身为凭。学生家二十余口,苦盼王师不至,与今年正月举家西逃,一路上历经千辛万苦。建奴一路追杀不肯剃发做奴才的汉民,学生家里二十人都死在逃亡的路上,学生的父亲也是有功名在身的士子,他也没有能够幸免。”
说罢黄胜满含热泪,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父亲和自己的告身双手举过头顶呈给孙承宗大人,这里黄胜虽然有些表演的成分,但是前主的记忆已经被黄胜全盘接受了,那些记忆已然成了他的梦魇,每次想起都是悲愤莫名浑身颤抖,此刻倒不是完全装出来的。
旁边赞画(军队里的文官相当于参谋)将军茅元仪接过仔细看了看,对孙大人点头示意。
孙承宗大人看着情绪激动的黄胜唏嘘不已,安慰道:“汝乃大明忠良,建奴罪恶滔天,本督师一定会收复失地,为汝家报仇雪恨。却不知汝如何能够斩杀建奴马甲数人?”
黄胜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回禀大人,学生带着四个家丁逃到这里,因家破人亡已经了无生趣,想跟建奴拼命。只是建奴弓马娴熟非我等能够击杀,故而学生设计了机关引诱建奴,果然成功。”
官厅里的文官、武将都看到黄胜只是一个文弱的读书人,都不相信就凭着他那个单薄的身板就能够斩杀建奴马甲,现在听了黄胜的解释都来了兴趣。
孙承宗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忙追问道:“哦!汝是如何安排机关又是如何引诱建奴?细细讲来!”黄胜一点也不夸张,一五一十把击杀建奴的经过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黄胜的口才是绝对的超一流,他又明白如何讲故事,何时停顿,何时煽情,何时慷慨激扬把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本来就是亲身经历步步惊心的场景,更加被他描绘得跌宕起伏。
等黄胜讲完了故事,孙承宗老大人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赞叹道:“原来如此,汝虽然巧设机关,可也是侥幸成功。有胆识,本督师定上报朝廷厚加封赏。”
黄胜见孙老大人有了提携自己的意思,打蛇随棍上,想着抓住这个难得见到辽东一把手的机会讨要一些有实际意义的好处。
黄胜对孙承宗老大人再次恭恭敬敬施礼道:“大人明鉴,学生想继续带着家丁在附近伏击建奴,报国仇家恨。只是学生白身一个,家丁携带兵器铠甲都不方便,请大人明察。”
大明士子可以仗剑游历天下,无需路引(明朝一种相当于身份证官方开具的文书),也就是代表着,士子在大明是自由人,可是他们也不好堂而皇之带着顶盔掼甲的家丁,更加不可以拥有强弓硬弩。
这些规矩孙承宗大人当然心知肚明。他微笑道:“汝既有为国杀敌之决心,本督师当然会助汝一臂之力。汝乃大明士子,当然不肯从军,本督师给你一个宁远随军主簿之职,给汝之家丁发放兵牌、铠甲、武器如何?”
如今大明朝廷风气是文人士大夫都鄙视粗鄙武夫,不可能有哪个文人有功名在身还肯去军营当兵,哪怕是当低级军官也不可能。孙承宗大人毕竟混迹官场三四十年,灵机一动就想出来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黄胜听到是随军主簿,脑子里马上条件反射般想起了三国演义里的杨修,貌似这个文职的主簿称谓很好听呢。
黄胜就是想要这个结果,当然喜不自胜诚惶诚恐施礼谢恩。孙承宗老大人笑着摆了摆手,他能够抽出如此多的时间接见一个没有品级的士子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赞画将军茅元仪也起身随着黄胜,马世虎退出临时官厅。茅元仪是个科学家,对兵器的研究很有建树,在天启元年就著书立说了。他的作品《武备志》,对后世影响较为深远。
茅元仪今天听了黄胜这个士子运用计谋巧取强敌,对他好感大增。他就安排特事特办,把黄胜的官凭告身印信都安排人去办理,回山海关立刻用印(盖章生效的意思)。
他还特地吩咐百总马世虎让他给黄胜的家丁配齐装备和武器,把这一次斩杀建奴的赏银先足额预支出来。
茅元仪是个很务实的人,他猜测黄胜一路逃难至此有可能行囊拮据,所以就帮黄胜先要一些银子。
黄胜一个默默无闻的士子,能够让孙承宗和茅元仪这样的大明高官如此安排已经是凤毛麟角了。马世虎是个直爽的汉子,得了命令马上就安排,很快黄胜就到手了一百八十两银子。
黄胜当然知道规矩,自己只肯留下一百两,八十两都给了马世虎。马世虎没想到这位新官上任的主簿倒是个大方会来事的主,马上就跟黄胜热络起来。
黄胜给了八十两银子的贿赂,自己其实根本不吃亏。马上趁热打铁带着黄明理四人随着马世虎去领孙督师答应给的装备。管库是个积年老吏,唧唧歪歪想拿一些旧东西搪塞黄胜。
得了黄胜好处的马世虎不干了,他立刻暴跳如雷,把那个管库一顿臭骂。指着鼻子告诉他,督师大人点名道姓要把最好的武器装备给他们。
这位士子虽然年纪轻轻可了不得,他带着家丁刚刚斩杀建奴马甲三人,是功臣,他们是准备用这些装备再立新功的。
马世虎来硬的,黄胜当然来软的,悄悄地给了管库五两银子。然后他们就被领到里面的小仓库随便挑。黄胜得到了四副精甲,四张硬弓,四柄戚刀,四杆铁枪和羽箭若干。
临出门时黄胜发现了大明朝的火器,正宗的鲁密铳,黄胜也不客气精挑细选了两支。配上四个铜制火药罐,和一些铅弹,包了几包火药。
管库这一次不答应了,这样的好火器军中可不多见,不是随随便便可以领到的。他道:“公子,您千万莫要让小人为难,这些火铳都是有定数的,没有毛大人的手令,小人万万不敢给您。”
黄胜道:“我乃读书人,一心报国,怎奈手无缚鸡之力,只有用火器才可以有机会击杀建奴,还请先生给个方便。”
马世虎大咧咧道:“公子不要跟他啰嗦,他确实没有这个胆子,不就是要毛大人的手令,没关系某去去就来。”他说完急匆匆就走了。
黄胜知道他应该是去找茅元仪拿手令去了,也不着急仔细研究起手上的鲁密铳。管库倒是对火器很了解,在一旁给黄胜讲解。
他道:“将铳以右手攒住,将药倾入铳内,将搠杖取出,将药筑实,然后取铅弹装入,以右手取火绳,先吹去灰烬,夹置龙头内。对前照星,闭口息气,对准敌人,然后捏机。”
黄胜心里暗笑,太繁琐了,怪不得有这样火器的明军还是打不过建奴。况且由于大明各级贪墨,火器的质量每况愈下,到了后期明军都不敢用这些火器了。
因为能不能打中敌人是个未知数,却已知火铳有可能爆炸毁了自己的眼睛,要是在战场上眼睛瞎了比死还难过。明军士兵根本不敢按照规定的火药来装填,只少量的来一点,到了开火时,也就听个响来糊弄上官,根本没有杀伤力。
没过多久马世虎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哈哈大笑道:“公子,毛大人对你是爱护有加呢,他不但同意给你火器,还让某叮嘱公子,火器学会使用容易,但是打准了可不容易,要你勤加练习。火药、弹丸用完了只管到库里来领取。”
这位科学家人还真不错,知道黄胜的武力值太低,火器完全可以弥补这个缺陷。会来事的管库见这位公子得到自己顶头上司的看中,态度更加端正了,赶紧上来拍马屁。
他亲自挑选了四支鲁密铳交给黄胜,神秘兮兮道:“公子,小人当了多年管库,东西好坏还是识得,小人挑的这四支铳,包管不会炸膛。这可是戚家军在万历末年打制的,工匠不敢偷工减料,要是被发现质量不行,工匠都会连坐。”
本来黄胜想搞两支来用用看,谁知人家茅元仪批了四支。还学到了经验,那个管库挑鲁密铳时不仅看外观和壁厚,还看上面的年号,给自己的四支可能是最后那支戚家军的产品,他们在前年全军覆没在浑河血战了。
多少好汉折戟沉沙,多少男儿前赴后继,可惜辉煌的大汉文明还是湮灭在一片纷纷扰扰的嘈杂声里,黄胜脑海里又出现了后世的辫子戏,好好地汉人口称奴才还不以为耻,还在为那个愚昧的殖民朝代歌功颂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