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加朗斯·沃伦拿起望远镜,看向敌人的指挥塔的时候,尼格鲁方面的指挥官早已放弃了那座指挥塔。加朗斯能看到的,只有被放倒的雨棚,和模糊的血迹。尼格鲁方面让卫队士兵爬上指挥塔,把塔伊家·布什和第22军军长詹姆斯·莱斯特的尸体搬了下来,所以,留给加朗斯的,就只有间接能证明发生了什么的血迹和残骸。
“你真的……这不可能……你怎么做到的?”
加朗斯放下望远镜,带着一脑袋的问号转向了黛西。他实在是有太多问题了。黛西到底是用什么杀死的对方,这种武器为什么可以拥有如此之长的射程,我们能不能把这种武器投入到现在进行的战斗当中,这种武器能用来继续刺杀敌人的指挥官么……
想要问的问题太多,可加朗斯的时间并不充裕。每耽搁一秒钟,爱莲娜的士兵都会伤亡更多一些。在双方已经开始白刃相见的时候,每一条生命的逝去,都在把爱莲娜拖向失败的深渊。所以,加朗斯最终也只能把所有的问题压缩在了一个问题里面。
你怎么做到的?
“这是加斯滕斯留下的武器”,黛西用一个短句回答了加朗斯的问题,“只有一把,使用限制很大。”
于是加朗斯瞬间明白了。既然是加斯滕斯留下的武器,那自然可以拥有如此巨大的威力。既然只有一把,那也可以理解黛西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他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自然不会再犹豫。
“我这就去传令,如果可以,请你在这里,继续攻击敌人的指挥官,特别是前线的指挥官。”
“我知道了。”
黛西点点头,重新拿起了那柄蒸汽狙击步枪。加朗斯看了一眼那柄他从未见过的,但是却有着让人惊心动魄的武器之美的长枪,转身爬下了梯子。在这一刻,他的内心是平静而喜悦的。
加斯滕斯,终究还是给他们留下了翻盘的杀手锏。
————————————
后面的士兵开始用尼格鲁语喊什么的时候,乔恩·沃伦已经几乎拿不住自己的刀了。他半跪在地上,用已经有了豁口的长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的左肩被敌人狠狠的砍了一刀,骨头似乎断了。可令乔恩·沃伦赶到惊讶的是,他并不觉得有太多的疼痛。而在他的面前,三名敌人的士兵正看着他,逡巡不前。他们每个人都完好无损,没有受伤。但是他们每个人都在乔恩·沃伦的疯狂前犹豫了。这个爱莲娜的农民、士兵,打起仗来好像一头来自三神教所谓地狱的魔鬼,奋不顾身、没有痛觉、择人而噬。他们砍伤了他,他们却不敢上前杀了他。在垂死的魔鬼面前,他们担心来自敌人的反噬。
乔恩·沃伦在笑。当他真的把自己的所有、一切都投入到战场中之后,他发现打仗和杀人其实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只要他比敌人更拼、更不要命、更狠,他就可以赢。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杀了几个人了,他甚至已经看不清前方的景色。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让他的视野充满了暗色的红。
我要死了。
乔恩·沃伦的身体在发抖,在大雨中战斗,奋不顾身的厮杀和肩膀上的伤都在迅速的消耗他的生命。可他并不后悔,为了革命和农奴们的未来,他已经尽力了。也许,等革命胜利了,那些拥有新生活和新身份的农奴们不会记得他的名字。但是,就像加斯滕斯所说的,哪怕没有名字,可爱莲娜永远记得每个人的牺牲和奉献。
隐隐约约的,乔恩·沃伦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什么,那并不是他熟悉的瑞因语,而更像是敌人使用的尼格鲁语。难道,后方也被敌人突破了?难道,这场仗要输了?
不,我还没有死,这场仗,还没有输!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乔恩·沃伦再一次站了起来。站在他面前的三名敌人士兵惊慌失措的后退了两三步。看到他们的反应,乔恩·沃伦笑的更开心了。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角,腥腥咸咸的,带着些令人迷醉的香。紧接着,他转过身,看向了身后。
哪怕死了,他也要知道,这场战斗的结局。
让乔恩·沃伦欣慰的是,在后方喊话的并不是敌人的士兵,而是己方的士兵。于是他知道阵地还在,革命还在。于是他转过身,打算最后献出自己已经微不足道的一点力量。可是,那些敌人的士兵似乎已经不再关注他,他们正在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后方,看向那座高高的指挥塔。
机会。
乔恩·沃伦并没有去关心敌人为什么回头,他已经模糊的意识敏锐的捕捉到了战机。趁着敌人回头的时候,他又可以杀一个人!他迈开步子,张大嘴,发出无声的嘶吼。他高举已经豁口的长刀,好像厉鬼一样朝着敌人扑了过去。
然后,挣扎着试图发起冲锋的他摔倒了。他脚下一软,重重的扑倒在了地上。他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他已经流尽了自己所有的血。当他嗅到土地的清香和血液的腥气时,他知道,自己的时间,终于还是到了。
可惜,没能再杀一个人。
多好的机会啊。
对不起,主席。
我尽力了。
——————————————
也许是敌人的指挥官逃离指挥塔压断了敌人士兵最后的一根弦。也许是失去了蒸汽机枪和先进武器的民兵们,用自己悍不畏死的勇气击垮了敌人最后的信心。也许是渐渐停歇的大雨,让敌人觉得失去了胜利的希望。也许是不时从天而降,杀死那些前线指挥官的子弹,粉碎了敌人的支柱。在黛西·理查森击杀塔伊家·布什将近一个小时后,敌人的部队,撤退了。
爱莲娜,守住了他们的洛山道口,可却失去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民兵。
尼格鲁,失去了他们的司令,可他们还剩下将近九万人,随时可以进攻。
这随着大雨消停而暂时停歇的血肉战场,随时可能在下一个瞬间,成为新的死亡之地。
而参战的双方,都在利用这最后一点时间,在战争的天平上放上最后一点筹码。
————————————
随着战斗的延续,加斯滕斯隐隐感觉到了些什么不好的征兆。这一次出击进攻敌人的蒸汽大炮,出现了太多让他意外的事情。初次进攻时敌人的镇定和反击的坚决。子弹耗尽后敌人骑兵部队的死死追捕,以及在贝兰其尔牺牲后,自己带着队伍反杀所陷入的沼泽,似乎都在暗示着他,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巨大而让人脊梁骨发凉的阴谋。
“头儿”,虽然已经建党大半年了,但是伊万的习惯,还是管加斯滕斯叫头儿,“我们又发现了敌人的斥候,这里估计呆不久了。”
“呆不久就撤,我们现在的目的是尽快摆脱敌人,回到爱莲娜”,加斯滕斯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衣服。连续的作战和逃亡,让所有的士兵都非常的疲惫,哪怕是在小溪旁加水的片刻功夫,加斯滕斯和他的士兵们,都能在这片小树林里睡上一会。
“我总觉得,敌人这么努力的拖住我们,一定不单单是为了报我们摧毁了他们蒸汽大炮的仇”,加斯滕斯和伊万再次讨论起了敌人的战术,“他们一开始给我们送人杀,我还没发现。但是任何正常的指挥官都不会在明知道我们能吃掉两个团的情况下,不断的派出两个团规模的部队给我们杀。而且,在发现我们弹药消耗殆尽后,甚至带着大部队抛下辎重试图找我们决战,把我们逼入南部山区。这甚至都偏离了他们最初的进攻路线。站在这个时点上看,他们的意图,似乎就是把我们拖在这里。”
“可我们已经分析过很多次了,敌人并没有能突破爱莲娜防线的条件”,贝兰其尔的牺牲让伊万变的更加低调了。他原先的大嗓门越来越少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着什么情绪的男中音。
“他们的蒸汽大炮被我们摧毁了,我们的蒸汽机枪对他们来说是无解的。就算他们拿人命填,可爱莲娜弹药充足,也不可能像我们一样被敌人耗光子弹。所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我们没想到的地方。”
加斯滕斯皱着眉头,在他的身边,游击旅和生产旅剩下的三千多名战士正在快速的做好出发准备。而远处的天空上,敌人释放的信号烟已经开始袅袅飘起。
“难道他们和艾略特有勾结?”,伊万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这个设想了,“他们对付我们的战术,很多都和艾略特的战术很像。有没有可能艾略特和敌人联合了起来,希望能借敌人之手消灭我们?”
“不大可能”,加斯滕斯摇摇头,背起了自己的行囊。哪怕是革命的领导人和共运党的主席,他也从来不把自己的行囊让别人背负。革命只有岗位不同,没有身份高低贵贱,加斯滕斯一直在坚持和践行这条最基本的理念,“艾略特就算想杀我们,也承担不起我们的技术外泄给尼格鲁的风险。他顶多在爱莲娜遇袭的时候不伸手援助,是不太可能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通敌的。如果他这么做,我估计保罗·吉布森都不会原谅他。”
“也是”,伊万点点头,又回到了最初的结论,“我们还是要赶快回去。不过现在敌人把我们逼到南部山区后又开始在外侧建立封锁线,突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容易也要干”,加斯滕斯的声音带着紧迫。他并不畏惧敌人,但是他总担心在这场战斗中,有什么东西他漏算了或者失误了。在他不知道的那些信息里,是不是有什么信息,能够改变现在战场的局势,或者改变爱莲娜的命运?
“集中所有弹药,丢下不必要的物资。没有子弹的洛山一型,全部分拆之后分别掩埋。我们这次,必须突围!”
“……好!”
听到要拆掉他们在这几天的战斗中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洛山一型,伊万有些不舍。为了不让这些武器落入敌人手中,他们甚至牺牲了超过三十名战士。可现在,形势所迫,这些武器必须被放弃。
“丢了可以再造,但是敌人,必须甩掉!”
加斯滕斯再次安慰伊万,同时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可就在这时,传令兵瑞奇·巴利斯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主席,有从爱莲娜过来的同志,是反侦查局的,说有重要情报要当面告诉您!”
是来自爱莲娜的消息!
加斯滕斯立刻紧张了起来,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枪。
“人在哪里?”
“那边,防线外围,他身份不太确定——”
“带我过去!”
加斯滕斯已经等不及了,他必须知道爱莲娜发生了什么,才能做下一步的决定。他和伊万跟着瑞奇·巴利斯一起,连走带跑的找到了那个人。而在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加斯滕斯就知道,爱莲娜出事了。
那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年轻人,衣衫褴褛,身上肉眼可见的伤口不下四处,甚至还有一个枪伤,一看就是在突破敌人封锁的时候受的伤。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那是失血过多的明显征兆。在见到加斯滕斯之前,他侧靠在一颗树旁,闭着眼睛,胸口几乎没有起伏。任何在战场上走过几轮或者粗通医术的人都能从他的状态判断出一个简单的事实。
他要死了。
“我是加斯滕斯,谁派你来的,怎么了?”,加斯滕斯在年轻人面前跪下,伸手扶住他的头,看着他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微微睁开的眼睛,强行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焦急,轻声询问。面对面前这个正在燃烧最后一丝生命的年轻人,加斯滕斯生怕自己稍一大声,就会吹熄他的生命之火。
“主席……”,见到加斯滕斯,年轻人似乎又有了精神,他挣扎着坐起,伸手指向胸口,“……敌人正在进攻洛山道口,他们的蒸汽大炮完好无损,我们防守非常吃力。敌人甚至在阵前宣告,说贝兰其尔被杀,您失踪,游击旅和生产旅全军覆没。同志们都不相信,还在死守,但是,我们都希望能——”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存在不想让加斯滕斯听到更多的内容,年轻人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指向自己胸口的手软软的垂了下来,整个人在加斯滕斯的怀里,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加斯滕斯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悲伤。来人告诉他的信息太过重要也太过让人惊讶,他必须迅速采取行动。他伸手解开来人的胸口,找到了他刚刚想要拿出来东西。那是一张简单的字条,写字的人加斯滕斯很熟悉,那是他的爱人,黛西·理查森手写的便条。
“如果可以,请尽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