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尼格鲁共和国的军队再次发动进攻,投入战场的军队超过八万人,蒸汽大炮射击近百次,发起冲锋二十二次,战斗持续时间超过十个小时。
可保罗·钟的部队,仍然守住了阵线。
夜晚,虫鸣繁繁,星光璀璨。西部战区总参谋长米格尔·基利和前两天一样,拿着一张薄薄的纸,站在保罗·钟的面前。这位戎马一生的老人,这个时候正在下棋。坐在他对面的,是第三军团军团长,斯凯·哈姆。
“司令,数字……”
“托比亚斯呢?”,正在下棋的保罗·钟好像没有听到米格尔·基利的话,他头也不抬的问,问话的对象,却是坐在他对面的斯凯·哈姆。
“他……”
在今天上午,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第四军团军团长托比亚斯·帕斯带领第四军团剩下的三万人,放弃阵地,临阵脱逃。他们丢盔弃甲,沿着双方交战的战线向南方逃去,全然不顾自己的战友、兄弟和司令,仍然在防线上奋战。他们的离开险些直接导致西部战区防线的崩盘。要不是在他们身后构筑防线的第五军团见机补位,保罗·钟可能就已经失去了今天这样在指挥部下棋的机会。
“他跑了”,保罗·钟自言自语,“跟了我二十四年,最后连声告别也没说。”
“他是个懦夫、混蛋、该死的贱种!”
米格尔·基利听到保罗·钟提起这个人,情绪激动,“大家都在防线上视死如归,这个贱人却筹划着逃跑!真要是因为他的突然逃跑丢了防线,我死也不会放过他!”
“米格尔”,保罗·钟伸手移动棋盘上的旗子,给斯凯·哈姆施加了更多的压力,“怕死这件事,并不应该被唾弃。毕竟,所有人都是怕死的,我也不例外。”
“可是,司令!”
米格尔·基利还是有些不忿。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不忿的,到底是托比亚斯的不辞而别,还是自己没有像托比亚斯一样,及时抽身。要知道,随着战斗的深入和双方战损的增加,战败后己方将军和士兵的待遇,将会越来越差,甚至不排除敌人在胜利后发动一场屠杀的可能。
“算了”,保罗·钟伸出手,“把战损报告给我看。”
米格尔听到,连忙把手中攥了很久的纸递给了保罗·钟。保罗·钟接过来看了一眼,揉揉眼睛,又看了一眼。
斯凯·哈姆和米格尔·基利都没有吭声。诺大而空旷的指挥室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许久,保罗·钟才做出了决定。
“……明天,你们带着自己的人,走吧。”
“大人?”
“司令?”
米格尔·基利和斯凯·哈姆的称呼不同,表达的关心和惊讶却是一样的。他们不约而同的站起身,对着保罗·钟表态。
“司令,我们绝对不会做临阵脱逃的人!我们会和您一样,在这条防线上,战斗到最后一刻!”
听到两人的答复,保罗·钟笑了。他抬起手,指向米格尔·基利。
“一个傻子”。
然后,他又把手指指向斯凯·哈姆。
“和一个笨蛋。”
最后,他放下手,坐了下来。
“三天,我们已经尽力了,就算第五军团上来补位,我们也不可能再坚持一天了。你们可知道,如果你们今天不走,明天一开打,你们很可能再也走不掉了么?”
斯凯和米格尔并没有再回话,两人沉默的磕响脚跟,像根钉子一样,钉在原地。他们要用行动,表达他们的态度。
指挥室再次安静了下来。又过了一会,保罗·钟又问了起来。
“有回信么?”
米格尔·基利摇摇头。
“看来,是我多想了啊……”
保罗·钟轻轻叹了口气,“我做过的那些事,他不原谅,也是可以接受的。是我,太天真了。”
“司令!”,米格尔看了一眼斯凯·哈姆,不太确定要不要当着他的面谈论这件事。可保罗·钟显然已经不再介意。他轻笑一声,拿起棋盘旁的茶,一口喝了下去。
“来,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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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保罗·钟和前三天一样,再次登上了那个高高的指挥台。在他的视野里,敌人的军队排列出整齐的队列,以那剩下的三十六门蒸汽大炮为核心,摆出了层次分明的进攻阵型。而己方经过这些天的战斗,也掌握了一些应对的办法。针对对面的蒸汽大炮,士兵们稀疏有致的守卫在铁盾胸墙防线的后方,等待着战争开始的时候。
“司令。”
米格尔·基利上前一步,做最后的劝说。
“司令,您其实没必要一直在这里等着的。这里太危险了,随时可能被敌人攻破。我已经和第五军团的比尔·克拉弗林商量好了,我们整个指挥部,都可以到他们的后方去——”
“家人已经麻烦他们照顾了,我们自己,就不要让他们再废那么多心思了。”
保罗·钟侧过头,看着米格尔,“等会敌人突破了防线,你等我一会,再走,行么?”
“司令!”,米格尔不知道为何,看着自己的司令站在自己面前,镇定的对自己说你可以先走的时候,突然有些想哭。
“我们不会输的!”
“对,我们不会输的!”
保罗·钟笑笑,脱下了上衣。
“把鼓锤给我,我来敲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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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已经伤亡超过一半的西部战区再也无力回天,他们守卫的、临时搭建的铁盾胸墙防线终究还是没能幸存。尼格鲁共和国的军队突破了他们最后的防线。在这些来自尼格鲁的士兵面前,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指挥塔,和包围在指挥塔下的卫队。
“司令,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米格尔·基利是真的急了,他带着四位精干的卫队士兵站在了保罗·钟面前,“这次,您不走,我也要带您走!”
“米格尔,不用这样的。”
保罗·种拿起望远镜,看了看敌人指挥塔的方向,刚好看到塔伊家·布什也在冲这边瞭望。也许是一时兴起,也许是筹谋已久,保罗·钟突然轻轻地冲对面挥了挥手。
枪声在指挥塔下响了起来。保罗·钟的卫队有一百把勇敢者步枪,他们人虽然少,但是战斗力很强,竟然在短时间内阻止了敌人的进攻。不过,不论是保罗·钟还是米格尔,都知道仅靠那一百条枪,是无法改变结果的。
“早知如此,当时多买一些就好了。”
保罗·钟侧头给米格尔留下了一句话,然后拔出了自己的配刀。他的配刀是精心制作的名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司令!别!”
米格尔看着保罗·钟抽出佩刀,把那把刀架在脖子上,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这位司令大人要做什么。他惊呼一声,上前半步,却被保罗·钟拦了下来。
“别过来!”
米格尔停下了脚步,在他的视线里,已经可以看见保罗·钟脖子上留下的血迹。
“把我的头带给吉布森,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这是西部战区司令,保罗·钟将军,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是日,尼格鲁共和国突破了西部战区在恩斯潘省组织的防线,他们的兵锋面前,再无可以匹敌的敌人。
“传我的命令,修整一天,然后进攻爱莲娜!”
尼格鲁共和国东线司令部塔伊家·布什,下达了最新的命令。经历了连续四天战斗的士兵们,将在一天的休息之后,攻向那个小小的山间平原,去补全尼格鲁共和国军队的最后一块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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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以为他是个没什么大局观,只想着自己的军阀”,得到消息的时候,加斯滕斯正在工厂和威廉姆·理查森讨论技术问题。的到消息之后,他愣了几秒钟,和威廉姆·理查森分享了自己的看法。
“却是没想到,这个人还有这样的一面。”
随即,加斯滕斯召开了紧急会议,商讨下一步的战局变化。所有的议事会成员都在规定时间内赶到了会场。
“西部战区防线被击溃了,第五军团也没能守住。现在已经没有力量挡在我们和尼格鲁共和国的军队之间了。我猜测,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能在洛山道口,看到尼格鲁共和国的军队了。”
“他们会进攻我们么?”,古拉科斯问了个问题。
“他们有不打我们的理由么?”,加斯滕斯反问,继而看向在座的每个人,“我们手里有先进的武器生产线,他们之前想谈判要,我们没给。现在他们只要打一仗就有可能得到,他们为什么不打?”
“那我们就把他们赶回去!反正也不是没打过,也不是没打赢过!”
伊万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在他的印象里,只要爱莲娜集中全力,还没有对付不了的敌人。
“尼格鲁共和国和斯凯·哈姆不一样,和艾略特皇子也不一样”,加斯滕斯比伊万更清楚形势的严峻性,“这一仗是一定要打的,但是如何打,怎么打,我们必须想好。对方可是有蒸汽大炮和装甲枪兵的尼格鲁共和国,如果打不好,我们可能会输,知道么?!”
在坐众位齐齐应允,继而开始讨论。加斯滕斯也加入了讨论。只不过,在他参与讨论的整个过程中,他的脑海里,始终都是不久前西部战区第三军团参谋长曼尼·卡斯迪尔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
“我们西部军区,绝对不会在自己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放一个尼格鲁共和国的士兵踏上安肯瑞因的国土。如果,我是说如果,您在未来遭遇了尼格鲁共和国的军队,请您不要忘记,我们也曾经在前线,和这些敌人浴血搏杀过。”
那个人,那个留下这句话的人,还活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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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保罗·钟死了,在防线崩溃之后的指挥塔上自杀。他吩咐西部战区总参谋长米格尔·基利把自己的头带了过来。现在人就在外面,要让他进来么?”
在罗斯维尔的皇宫内,宰相埃米尔·欧文正在向皇帝做这次突发事件的报告。安肯瑞因的皇帝,和保罗·钟同名的保罗·吉布森,懒洋洋的侧躺在卧榻上,翻看着手里的文件。听到埃米尔的提问,他抬起眉毛,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多年宰相。
“这件事你还用问么?你去看一看,问一问就行了。那帮人当年差点弄死我,还间接逼反了罗宁格。想通过这么简单的方法让我原谅他们,未免显得也太简单了。”
埃米尔点头,退下。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一个人回来了。
“人走了?”
保罗·吉布森还是那个姿势,问话的语气也懒洋洋的。
“走了,人头我看过了,确实是保罗·钟。”
埃米尔·欧文汇报完毕,等了几秒钟,问了一个问题。
“陛下,米格尔和我问起了那封信的事,我该如何回复?”
“信?”,保罗·吉布森愣了一下,想了几秒钟,起身从旁边的书架上一个木盒中找出了那封来自保罗·钟,还没有拆封的信。
“这封信,我不看就知道写了些什么”,保罗·吉布森把信随意的扔在了桌上,“自己的根据地被人打了,我这边又不好混。他还能说些啥?无非是摇尾乞怜罢了。这种信,有什么好看的?拿去烧了吧。”
“我知道了,陛下。”
欧米尔点点头,拿起那封信,交给身旁的内侍,继而问起了更重要的问题。
“陛下,现在恩斯潘省的兵力已经空了,第五军团剩下的部分也根本挡不住尼格鲁。艾略特皇子还在恩斯潘省,要不要叫他回来?”
“回来?回来干嘛?”,保罗·吉布森站起身,走了两步。
“把最新准备好的二十万人全部给他,把训练完毕的手炮骑兵师给他,告诉他,他要是敢放敌人离开恩斯潘省,我就不要他这个儿子了!”
“好的,陛下。”
埃米尔·欧文轻轻点头,继而按照保罗·吉布森的要求,转身叫了金狮大公爵亨利·克拉弗林进来。在他的意识里,那个在恩斯潘省自杀的保罗·钟,已经彻底的从这个世界消失。至于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他和保罗·吉布森一样,一点看的兴趣也没有。
毕竟,一个死人,不论说什么,都不可能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