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搞的?现在罗斯维尔的酒店这么贵了?”
留着两撇小胡子、穿着燕尾服的管家站在哈维尔·里格比面前,轻声抱怨。哪怕对罗斯伯爵酒店连续上涨的价格非常不满,这位老人仍然保持着贵族管家基本的理解和姿态。在他看来,自己略带不满的语气、微皱的眉头、和不耐烦而轻轻敲击桌面的指关节,已经恰如其分的表达了自己的愤怒。面前这个前台的服务生,应该能理解自己的愤怒,并给自己某种形式的解释和安慰。
不过,他显然想多了。罗斯伯爵酒店前台哈维尔·里格比并没有发现老人符合贵族礼仪的愤怒。他只是微微笑着,看着面前的老人,用公式化的语气询问。
“请问基督山侯爵——”,重复着这个少见的姓氏,哈维尔·里格比无视了老人关于价格的抱怨,“——确认要入住么?符合侯爵身份的套房一晚上180克朗,随行人员的房间一间房40克朗,如果要入住的话请尽快,最近房间紧张,像您这样没有预约的客人,能有房间就已经很难得了。”
“真是——”,凯文·提特恩索用有些夸张的动作把拿在手中的手套轻轻的甩在了前台的榉木桌面上,收回了自己想要说出口的抱怨,“给我一间套房,四间随行人员房间。顺便,我们的马车和马也需要养护和休息。”
“好的,没问题!”
见客人决定入住,哈维尔·里格比动作轻巧的拿出登记簿,“请问贵大人的全名,和授爵国家,我们需要简单登记。”
“提坦斯·基督山侯爵,授爵国家是弗恩第一共和国”,老人高高抬起头,似乎那是个很荣耀的名字。
“哦,提——坦——斯——”,哈维尔·里格比一脸无动于衷,他一边重复,一边写下了老人所说的名字。至于那个已经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弗恩第一共和国,他也原封不动的写了上去。身为一名合格的酒店前台,他见过的事情多了去了,见过的人也有很多种。像这种祖上曾经荣光过,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而沉默下去的贵族,因为某些原因重新富裕起来,想要再次回到上流社会的戏码,他不仅在戏文里见过,生活中,同样也遇到过。
“真是——”,这一次,凯文·提特恩索并没有咽下自己的抱怨,“粗鄙无礼!”
“大人,抱歉让您费心了。”
对于客人的辱骂,哈维尔·里格比无动于衷。他被骂的次数也多了,也学会了不往心里去。而且,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对这些可怜贵族的侮辱,他并不怎么在意。
坚持着在前台站到下午五点钟,哈维尔·里格比结束了他的值班。他迅速收拾东西,从侧门离开酒店,碰到了等在侧门门外的比利·贝尔,酒店新雇佣的保安队长。
“小哈维尔,你要去了?”
“嗯,贝尔大叔你不去么?”
哈维尔·里格比对这个新任的保安队长印象很好。比起那个估计是死了的哈乌布里奇,这位比利·贝尔性格好很多,也要老实很多,不该他碰的东西、不该他知道的事情,他从来不问,也不打听,只是安心做好本职工作。
“我等一会,后厨今天有些客人吃剩的面包,我想拿回去。你知道的,现在粮食不好找,价格也贵。”
“那您真是幸运,布瑞安娜大妈最近对您可真是不错,很少有人能一周两次从她手里拿到剩面包呢”,里格比诚心称赞。酒店后厨的剩面包可是稀缺资源,像他这样在酒店工作了五年的老人,一周也只有一次能分到几块,而这个新来的老实人贝尔,这周已经是第二次拿面包了。
“嘿嘿”,比利·贝尔挠挠头,也不答话,“你要去了,记得帮我多记一记,回头跟我说。”
“嗯,放心吧,大叔。”
哈维尔·里格比告别比利·贝尔,提着自己的小小包裹离开了位于上城区的罗斯伯爵酒店。他穿过上城区整洁的街道,走过伊斯特区繁忙的市场区,最终来到了下城区边缘的一间破旧的仓库。
见到哈维尔·里格比出现在仓库门口,从大门周围阴影中出现了三四个精壮汉子,他们拦住了哈维尔,领头的人站在哈维尔面前,拿过他手中的包裹,打开看了一眼,又还给了他。
“欧恩在上。”
哈维尔伸出右手,并拢食指和中指,轻轻点在自己的额头。那人作出了同样的动作,低声吟诵。
“欧恩在上。”
完成了见面礼和身份确认的程序,哈维尔·里格比得到了进入的许可。他绕过紧闭的大门,在旁边找到了那扇他平常进出的侧门,进入了这间仓库。和外面的破败形象不同,仓库里很干净也很整洁,用薄木板分成了大大小小七八个房间,在这些房间围起来的空地上,一尊三人高的木质雕像,安静的矗立。
“欧恩在上。”
见到哈维尔的人们伸手行礼,哈维尔同样回礼。他穿过房间与房间之间的过道,穿过坐在地上的人群,走到了雕像下方,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那位大人。
“欧恩在上。”
身着一身黑色朴素长袍的大人作出了和其他人一样的动作,哈维尔同样回礼,递上了手中的包裹。
“大人,这是赎罪之礼。”
穿着黑袍的大人接过包裹,把里面的半块面包拿出来,放在了身后雕像前的祭台上。在那个有些发暗的木质祭台上,已经放了不少类似的食物。那些食物虽然廉价,有些还不完整,可却摆放的整整齐齐。
“愿欧恩眷顾于你。”
大人伸手清点哈维尔额头,哈维感激而敬仰的看着大人,深深鞠躬,继而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他加入这个名为真神教的教派已经三个月了,自从制裁法师塔发布了那个联合声明,说所有的魔导师,包括三神教教皇圣·艾格尔德都失去魔力之后,像他这样的三神教信徒,大部分都进入了信仰恐慌。如果圣·艾格尔德的力量来自于魔法,而非神灵,那么三神教所主张的一切,包括它的教义,又有多少可信度呢?
虽然哈维尔不是一个狂信徒,他信仰三神教,更多的只是为了使用教堂内的通讯法阵方便。但是当三神教的教义和第三次大魔潮的事实产生冲突的时候,他也懒得去听教堂神父苍白的解释,反而是选择了加入这个新的教派,一个完美解释了这次大魔潮,而由此爆发的一系列战争的原因。
“……幼龙亚斯多得佛里得在边缘之城德玛遇见了欧恩。他问欧恩,‘龙与至上神族之间的战争不死不休,是为何?可有解?’,欧恩回答,‘你不可阻、不可惑,且一路前行,看时间因果……’”
哈维尔一边认真的听着牧守大人诵读《启示录》,一边在心里回想着过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从第三次大魔潮的信息公布以来,好像所有的东西、不管好的坏的都进入了快节奏,城里粮价在皇帝彻查粮商之后下降了一些,很快就又涨了上来。除此之外,不少生活必需品都涨了,街上的流浪汉和站街女也多了不少。连几乎从不出现这些人物的上城区,现在都随处可见衣衫褴褛逃难的难民。西边的人因为担心尼格鲁共和国的进攻,向东逃。东边的人因为担心罗宁格,向西逃,大家渐渐的挤在了石印平原的几座大城市中,给这些城市的原住民增加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幼龙亚斯多得佛里德从此得脱疑惑,他把未知藏在心底,只看那世间灾厄表征。时光流逝,巨龙亚斯多得佛里德,参加了神龙末日战役。在战役中,他亲手将龙灵之矛刺入至上神熏比芬德尔丽斯身体,听得了这位至上神王最后的呓语。‘末日惩罚无人可逃,吾之今日,汝依无脱’……”
哈维尔很喜欢这段内容,巨龙亚斯多德弗里德是《启示录》中出现的数百名角色中他比较喜欢的一个。而他在整个巨龙年代的经历,和垂死之前与真神欧恩的三问,更是让哈维尔对现在的时局有了不同的理解。
三次大魔潮,摧毁三个种族,现在的战争因毁灭而开始,必将因毁灭而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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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三神教大主教圣·斯科特,现名海尔·斯科特的大人结束了今天的宣讲,和所有的信徒一一行礼,施以祝福后,一起分享了大家带来的食物。之后,今天的祷告到此结束,信徒们自愿留下帮助他收拾现场,打扫卫生,整个过程井然有序,也不产生任何费用。等到了明月高悬的时候,最后一名信徒离开了仓库,海尔·斯科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在穿过仓库屋顶破洞射入的月光下坐了下来。
“牧守大人”,从旁边的小木屋中,陆续走出了些同样穿着黑袍的人影。他们是追随斯科特一起创立真神教的原三神教成员,还有一些自愿加入的信徒。这些人围着海尔·斯科特坐下,轻声聊起了最近的情况。
“……《福音书》已经写到了第六章,但是关于上神欧恩,还有一些问题不太确定……”
“布莱克伍德的教会已经建立,上周的消息,教众大概有五百人……”
“……最近三神教教堂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很多人正在失去信仰……”
海尔·斯科尔坐在众人的环绕之中,不时解答着大家的疑惑。从去年10月份了解到真相,并开始创办真神教已经半年了,真神教在罗斯维尔的发展也基本稳定了下来。最开始因为担心三神教的阻拦,采用地下方式传教的真神教,随着第三次大魔潮消息的公布,也开始逐步走向地面。今天参会的教众,大部分都是最近新吸收的,从他们的行为看,真神教的教义和相关的流程都已基本完善。
“牧守大人”,真神教司祭达米安·李朗斯坐在斯科特身旁,就下一步的发展提出了问题,“现在三神教的教众正在快速流逝,我们的发展速度是不是要提高一些?”
“暂时不急”,斯科特对此有明确的思路,“最开始的这些教众一定要严格筛选,他们中很多人将来都会成为各地教会的神官和司祭,信仰的坚定和个人素质还是比较重要的。不过我们的《启示录》可以很好的解释现在的局面,不妨多印一些,分发出去,真正有信仰的人,自然会循着书过来找我们的。”
“大人英明”,李朗斯抛出一记马屁,继而继续问起,“大人,我们现在还是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去年从教堂带出来的经费快用完了,下一步怎么办,要不要收救世税?”
“救世税?”,斯科特有些不解,他看着李朗斯,等着他的解释。
“就是类似于三神教的通讯费一样的东西,我们的《启示录》不是说末世降临,普通人只有赎罪才能得到解脱么?现在教里经济紧张,虽然我们开支不多,但是必要的花费还是要有的。我的想法是,跟教众收取救世税,就说为了拯救第三次大魔潮之后的世界——”
“我知道了”,斯科特打断了李朗斯的话,“这件事还不着急,我当初建立真神教的时候,就刻意避免了类似于三神教那样,对收入依赖太严重的结构。我们的资金虽然紧张,但是应该能撑一段时间。之后,再想办法吧……”
“好的,牧守大人。”
李朗斯放弃了挣扎,不再提起这个话题。斯科特等了一会,看大家都没有问题了,提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想法,“我打算去穆恩泽,最近动身。”
“可是大人,那里已经被查理·罗宁的军队占领了!听说他们吃人不吐骨头,已经屠城了,您去,会不会太危险?”
李朗斯试图阻止,斯科特对现在的真神教来说太过重要,他可不想有什么闪失。
“没事,越是那样的地方,越是我们教义生长的土壤。作为先行者,我不去,又有谁能去呢?”
坐在众人包围中的斯科特表情严肃,目光坦然。他的视线穿过了面前的教众,穿过了仓库的墙壁,看向了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