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汽——”
蒸汽火车鸣着汽笛缓缓停靠在车站月台旁,早已等在车门边上的旅客们蜂拥而出,在一瞬间挤满了月台。弗恩丁根车站作为弗恩第三共和国最忙碌的车站,每天都有十万计的旅客在这里进出。在如此之多的人数里,卡西·洛纳根的样子并不起眼。
从血腥之日弗恩第三共和国大议会议长阿齐瓦·兰德在全国范围严查共产主义,并大规模逮捕甚至杀害了不少共产主义者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被阿齐瓦·兰德亲笔定为共产主义反动头目的前工联党主席卡伯·卢亚,将在两天后行刑,行刑地点,选在审判广场。那是弗恩第三共和国最大的死刑执行地,原本青色的刑台石,早已被无数犯人的鲜血浸成了暗红。
“喂,你,身份证明呢?来弗恩丁根干什么?”
数十名守在车站出口的武装警察,一个个的查验着这些来自各地的旅客。对共产主义头目卡伯·卢亚的行刑在即,阿齐瓦不希望出现什么乱子。他也是经历过去年卡伯·卢亚领导的广场游行的人,自然不希望再次发生群众性事件。因此,大概从半个月前开始,所有进入弗恩丁根的人,都需要经过仔细的查验,确认不是可疑的共产主义者,才能放入城内。
卡西·洛纳根把手中盖着瑞瓦德伦市政厅公章的文件递给警察,谦卑的回答问题,“大人,我是瑞瓦德伦赤沙铸造厂的采购,来这边是想和兰德公司谈笔生意,这是我的介绍信,我叫亚伦·克里克曼”。
“嗯,你等会。”
负责查验的警察接过卡西·洛纳根递过来的材料,大概扫了一眼,让他站在原地等待,转头看了看墙上贴着的大幅画像们。卡西·洛纳根一出站就看到了这些画像,这时见警察回头去看,就顺口提问。
“警官大人,这些人怎么了?是通缉犯么?”
“也不算通缉犯,都是共产主义的嫌疑分子,最近不是要吊死那个共产主义恶棍么,上面怕他的同伙来救他,把可能的人都画出来了,见到这些人,统统拿下。”
警察态度还算不错,他看了看卡西·洛纳根胡子浓密的脸,把文件换给了他,“行了,你可以走了,后天要是没事,可以去审判广场,看看行刑。”
“嗯,我知道了大人,谢谢大人”,卡西·洛纳根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目光从墙上写着自己名字的画像上滑过,离开了车站。自从11月份和卡伯·卢亚分别,三个月的时间,他在瑞瓦德伦好不容易打出了自己的空间,却惊闻大魔导师失去魔力,弗恩第三共和国封杀共产主义。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放弃了自己刚刚有所起色的事业,把共产主义运动从地上转入地下。瑞瓦德伦因为地处偏远,经济落后,在这方面的反应稍微迟钝一些,这才给了卡西·洛纳根和他的同伴们躲过一劫的机会。待瑞瓦德伦的地下工联党平稳运转之后,卡西·洛纳根便急匆匆的跑来了弗恩丁根,想看看自己还有没有什么能做的。
他拿的身份证明是真的,是瑞瓦德伦地下工联党的成员亚伦·克里克曼的证明。克里克曼是赤沙铸造厂的采购,也确实有任务要来弗恩丁根。卡西·洛纳根借着他的证件,成功混进了这座笼罩在不安和疑虑之中的城市。
因为安肯瑞因的那一纸声明,弗恩丁根的权力结构大变,原本要举行的总统大选延期举行,新选出的大议会把所有的工联党代表都清理了出去,还撤销了赋予工人选举权的法案。现在,大议会议长,阿齐瓦·兰德暂时统管弗恩第三共和国的一切事物,正在积极推动大议会通过国家安全法案,严格、彻底的杜绝共产主义在弗恩第三共和国滋生和蔓延的土壤。那部法案对涉及颠覆国家政权、危害国家统治的行为处以了非常严厉的处罚,稍有不慎,就是被抓甚至被判处绞刑的可能。在这种政治气氛下,弗恩第三共和国全国上下的六千万工人阶级,都变成了被警惕、被怀疑、被提防的对象。
卡西·洛纳根急匆匆的走过弗恩丁根的街头,他很想去三木鱼路37号工联党的旧址看一眼,可他的理智告诉他,那里现在绝对戒备森严,哪怕是从那条街路过,说不定都会被盯上。在这个对共产主义风声鹤唳的时期,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最大的根本。
既然是顶着亚伦·克里克曼的名号来的,卡西·洛纳根自然不能仅仅在街头闲逛,他带着小手提箱走进了兰德公司在弗恩丁根的办事处,从门口的门童那要了一个号牌,在长长的木条椅上坐下,等着叫到自己。兰德公司作为弗恩第三共和国第一大的蒸汽设备综合性工厂,每天接待的来自全国各地的采购人员不计其数。虽然他们在主要城市都有办事处,但是很多采购员,还是希望能直接和总公司打交道。
“……听说这些共产主义者,号称要共产共妻呢?”
“可不是,按他们的说法,以后大家都没有钱,也没有家了,所有的都是国家的,这多可怕?”
“不会吧,他们有那么可怕吗?我们那也有共产主义运动啊,我看他们就是跟老板谈判,想涨工资吧?”
“哎,那是你不懂,你没看最近的《弗恩日报》?这些共产主义者都是要建立共产主义社会的,共产主义社会,就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大家的,他们可以来你家吃饭,睡你老婆,随便用你的东西,打你孩子,多可怕!”
“不是吧……”
“嘘,噤声噤声,警察来了……”
随着两名警察进入大厅,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卡西·洛纳根回忆着刚刚听到的对话,哭笑不得。现在,官方媒体正在拼命宣传共产主义的邪恶之处,甚至不惜丑化共产主义,捏造一些子虚乌有的罪状。卡西·洛纳根有些反驳,可他知道,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对抗整个国家的。他只能沉默,沉默,在心里回忆着自己最近看到的一篇文章。
“……共产主义所追求的事业,与资本家对利益的诉求存在着根本矛盾,而面对新的生产关系必将取代旧的生产关系的历史大势,资本家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使用一切手段,去阻止自己和自己所代表的阶级,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文章的题目叫《夜色下的革命》,来源是一份用弗恩语印刷的报纸,叫做《萤石》。卡西·洛纳根在看到这份报纸之后打听了一下,知道这是一份主要在安肯瑞因境内发行的共产主义报纸,地下报刊。他通过某些渠道买来了《萤石》曾经的过刊,找了人开始翻译。他很想知道,在这份报纸上,共产主义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106号!106号有没有!”
叫号的大妈把卡西·洛纳根从思虑中唤醒,他离开长凳,坐在柜台前,开始办理业务。他这次过来,是想采购两台大型的蒸汽冲压机,合同和价格什么的,都有了心理预期,很快就草签了合同。接下来,他只要等兰德公司走完流程,就可以在行刑日之后,过来交钱,走人了。
离开兰德公司的办事处,卡西·洛纳根径直去了弗恩丁根第三工厂,却在即将到达工厂门口的时候犹豫了。他想了想,又找到了工人宿舍区,等到了工人们下班,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认识的工人,也是曾经的共产主义小组的成员,尼尔·加尼斯。
“卡西大哥!”,认出了卡西·洛纳根的第一时间,尼尔加尼斯这个壮汉竟然差点哭了出来。他揉揉眼睛,拉着卡西·洛纳根在自己宿舍的床边坐下,丢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救卡伯·卢亚书记的么?你知不知道现在厂里查共产主义可严了,好几个同志都被抓进去了,我们现在根本不敢说这件事情。你过来安全么?要小心啊,千万不要被抓了。……”
“镇静、镇静”,卡西·洛纳根伸手扶住尼尔·加尼斯的肩膀,安抚着他的情绪,“我这次就一个人过来,一是想看看情况,有没有机会能把书记救出来。二是也来看看你们,看看大家有没有被抓或者受伤,毕竟,现在查的这么严,每个人都不安全。”
“救书记的话!我支持!”,尼尔·加尼斯重重点头,不过很快又泄了气,“可是现在根本没人了,厂子里原来参加小组的,现在还没被抓的,只有十几个人了。其他的工人兄弟,虽然很同情我们,但是让他们跟我们一起去救书记,估计是不愿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卡西·洛纳根心如刀绞。那种明知道自己曾经追随、信任、当做领袖的人即将被杀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非常糟糕。他无数次想过,也许就那么在法场上冲上去就好了,死了也就死了,一了百了。
“反正厂里就这样,之前我们争取的休假、工资和很多工伤补偿都被取消了,瑞恩·夏普德那个混蛋,还找了警察呆在厂里,谁敢反对他,就直接把谁抓起来,说他是共产主义者,我们现在的日子过的可比以前惨多了……”
尼尔·加尼斯还在讲话,可卡西·洛纳根又一次不受控制的走神了。他清了清喉咙,强迫自己的把注意力集中在加尼斯的话里,一边听,一边在回忆着那份用弗恩语印刷的《萤石》里的话。
“面对掌握了国家政权和暴力机器的资本家们,无产阶级用自己的身体和拳头是无法反抗的。他们必须拿起武器,做好奉献生命的觉悟,以暴力对暴力,以步枪对步枪……”
“对了,我这有一份报纸,叫《萤石》,我觉得写的不错。我专门给你们带了一份手抄版……”
卡西·洛纳根一边说,一边就要从包里掏出那份报纸,却没想尼尔·加尼斯给出了一个让他惊讶的答案。
“卡西大哥,你说的是那个让我们起来革命的《萤石》吧?我们这里也有,现在虽然政府在严查,但是工人们早就传遍了,上面写的道理,大家都知道!”
“哎?”
听到尼尔·加尼斯的话,卡西·洛纳根有些惊讶。不过他转念一想,就知道这份报纸既然连瑞瓦德伦都有,自然弗恩丁根的工人们是能看到的。想到这里,他停下了动作,转而提出了一个问题。
“那你们觉得,报纸说的东西,对么?”
“对!以暴力对暴力!卢亚书记想走议政共和的道路,他失败了,现在留给我们的,只有这一条路了!”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尼尔·加尼斯坐直了身子,目光中充满了力量。可很快,他就又萎了下去。
“可是,卡西大哥,我感觉我们赢不了啊!我们没钱没枪,怎么和那些人打?”
“这个要慢慢计划,而且,我觉得写那份《萤石》的人,心里肯定知道怎么打。”
“可是那个写《萤石》的导师,远在安肯瑞因,又帮不上我们——”
“我已经找人在翻译他之前的文章了,弄好之后,我送一份过来给你们。”
卡西·洛纳根透露了自己最新的进展,同时也从尼尔·加尼斯的回答中看到了工人们的想法。他们对现实的不满已经积蓄到了一定程度,但却还没有找到出口。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天然矛盾正在迅速激化,距离爆发的时间,应该已经不远。
“那太好了!还是卡西大哥厉害!我们这也有翻译版,不过卖的可贵,大家凑钱买了一份,就没钱了……”
尼尔·加尼斯开始和卡西·洛纳根聊起工厂里的事情,卡西·洛纳根一边听,一边思考着自己未来的道路。卡伯·卢亚的那条路已经走不通了,留给自己和工人阶级的,只有暴力对抗这唯一的路。可暴力对抗这种事的,又该怎么开始,如何执行,怎么取得胜利呢?
对这些问题,卡西·洛纳根还没有找到答案。而距离卡伯·卢亚被绞死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