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完那篇文章,敲定了把罗宁格事件通过《萤石》公之于众的第二天,加斯腾斯离开了罗斯维尔。黛西和威廉姆把他和随行人员送到了车站。简短的告别之后,加斯腾斯踏上了返回恩斯滕省的列车。这期《萤石》的公布,一定会引起皇家警察对《萤石》和曾经参与创办《萤石》的人员的密切关注。黛西有她的父亲在,应该不会有事。他加斯腾斯可不敢贸然露头,再被抓了,可真没有人能救他了。
而加斯腾斯的离开,对整个事件的推进并没有任何影响。到了《萤石》印发后的第四天,元旦之后的第二天,安肯瑞因多座主要城市爆发了群众游行和抗议示威,人们扛着旗帜、举着标语牌走上街道,呼喊着要彻查罗宁格屠城惨案的真相,把查理·罗宁绳之以法。
“大公阁下,道恩·吉布森皇子到了。”
穿着传统贵族侍从服饰的仆人站在罗宁大公面前,态度恭敬。已经将近七十岁的罗宁大公咳嗽了两声,放下了手中的《萤石》。这份报纸现在已经变成了屡禁不止的幽灵,到处都是它的穿抄本。
“给我穿衣。”
查理·罗宁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身后的两位侍女连忙上前,一人扶着他,一人帮他穿衣。那套有着超过两百年历史的老式贵族服饰,在精心的保养下仍然贴服。上面的勋章一串叠着一串,随着侍女的动作回响。
用了二十分钟穿好衣服,穿上全套正装的老人好像重新有了力气,他甩开侍女的手,缓慢而坚定的迈步,走进了会客厅。道恩·吉布森皇子已经等在了会客厅里,他见到罗宁大公,连忙上前,伸手搀住了他。
“罗宁叔叔,我这次就是代表家父过来看看您,您穿这么正式,这不是给我难堪么?”
“不穿这样,你们是不是立刻就要把我枷锁加身,押往罗斯维尔啊?”
罗宁大公的声音很低沉,可很有力度。道恩·吉布森连连道歉,扶着罗宁大公坐下,才问起了罗宁格的事情。
“罗宁叔叔,请恕我直接。现在罗宁格的事情被人捅出来了,到处都是他们的消息。罗斯维尔、维恩城等十几个大城市都爆发了游行。警察厅有些弹压不住。很多人都在问,您为什么要屠城,父皇让我过来,也是想听听您有没有什么苦衷。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来,您对父皇的帮助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绝对不会忘恩负义的。”
罗宁大公并没有立刻回答道恩皇子的问题,他坐在沙发上,轻轻的呼吸,呼吸声悠长而均匀。过了许久,老人才用有些落寞的声音开口。
“我的儿子,你的弟弟,雪诺,在这次暴动中死了。”
说完这句话,老人沉默了。整个房间安静的让人窒息。又过了一会,道恩·吉布森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了,罗宁叔叔,我会向父亲禀报这件事的。”
“那是我唯一的儿子。”
“我知道,罗宁叔叔。”
房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查理·罗宁大公显然不想说话。老人一辈子都过得很威风,偏偏在后代传承上怎么都不顺。前后生了四个孩子,三女一男,都中途夭折了。唯一的小儿子雪诺,是老人四十九岁那年才得的孩子,宠的跟什么似得。眼看着这孩子平安度过了童年,活过了少年,就要长大成人,接替罗宁大公的世袭爵位,却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被一个卑贱的、不知道哪里的渣滓,给生生的碾死在了暴动中。遇到这种事,是谁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道恩·吉布森站起身,冲罗宁大公鞠躬。
“罗宁叔叔,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冰河防线,我们罗宁家守了六百二十七年。”
“我知道。”
“你走吧。”
“那小子告辞了。”
简短的对话过后,道恩·吉布森转身离去,查理·罗宁坐在自己巨大的沙发上,安静了下来。道恩·吉布森最后一眼看他的时候,感觉那张沙发像什么巨物的嘴,似乎要把他一口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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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盛粮店的伙计阿基·韦坦恩知道,自己现在只要有一点点做的不对,面前的这些人,就会生吃了自己。
这家位于布莱克伍德的小小粮店,本来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什么大事沾上边。阿基·韦坦恩也一直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只能和渺小为伍。哪怕他曾经遇到过的一些有些奇怪的事情,比如穿着黑袍的男人询问粮价,只问不买之类的,也都不过是漫长生活中一点无足轻重的水花。
可现在,那些因为罗宁格的事情和饥饿在街道上游行的人们,已经砸开了粮店的大门和封挡,让深冬的寒风吹进这间还没有开业的粮店。他们有人拿着武器,有人赤手空拳,唯一的共同点,是眼神里都带着吃不饱的绿光。
“说!粮食在哪里!”
领头的人叫努普·维特拉,五大三粗,个子不高,眼神凶恶。阿基·韦坦恩被他逼到了粮店一角,想起了自己老板的嘱托。
“阿基,如果有人冲击粮店,发生了像罗宁格那样的事情,你就告诉他们,粮食就只有仓库里那些,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么?”
“对啊!粮食在哪里!你们黑心的粮商囤积居奇!饿死人都不怕遭天谴!把粮食交出来!”
“对,交出来!”
围攻粮店的人群情激奋。阿基从人群的缝隙中望出去,一眼望不尽的,都是人。他每天早上都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他们低眉顺眼,熬夜排队,见到阿基的第一句话,往往都是“行行好,多给点粮食吧”,那种被祈求的感觉,有时候让阿基感觉很好。
可阿基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恭顺的买粮人,会变成这么凶残的暴徒。他的目光在被砸坏的粮店门挡上停留了一下,回答了面前这些暴徒的问题。
“就……就这么多了……”
“不可能!你们每天早上卖的粮食都比这个多!怎么就今天这么少?说,你们是不是把粮食藏起来了!”
“对啊,是不是藏起来了!”
“交出粮食!”
“交出粮食!”
领头的努普·维特拉上前一步,拽着阿基的胸口把他提离了地面,“小子,你给我听着,要是没有粮食,我可不保证身后的这些人会做什么,你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没人知道。反正你也不过是个打工的,告诉我们粮食在哪,我们饶你不死。要是不说,我们吃了你!”
阿基打了个寒颤,看着面前人凶神恶煞的眼神,犹豫了几秒钟,给出了答案。
“粮、粮仓在西岚花路7号的院子里。”
“哦!!!!!!”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零头的姆普·维特拉拽着阿基,把他从粮店里拽了出来,推着他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大量的游行队伍跟着努普和阿基,朝着他们的目的地前进。深冬的风吹进没有穿外套的阿基的身体里,吹的他浑身发冷。可即使如此,在他周围的人们,却洋溢着可以称为狂热的**。他们嚎叫、嘶吼,沿途聚拢了越来越多的人。这些人汇成了一条越来越强大的人流,冲向了他们的目的地。
位于西岚花路7号的院子,存放粮食的目的地。
从阿基的粮店到西岚花路,要经过三条街道,这三条街道也是布莱克伍德的粮店集中区,一路上,阿基看到几乎所有的粮店都被人砸破了门,昂贵的黑麦和更加昂贵的小麦零星的散落在地面上,像被人抛弃的宠物,孤苦伶仃。
“阿嚏!”
阿基打了个喷嚏,没穿外套的他感觉自己要被冻死了。推着他前进的努普·维特拉发现他在发抖,转头冲身后大喊“给我件外套!”
后面有人扔过来一件外套,努普把它披在了阿基身上,推着他继续前进。可队伍没前进多久就被拦住了。那是站成一排的警察,个个背着蒸汽背包。
游行的队伍沉默了,人们在警察队列前面大概十米的位置停了下来,而后面的人还在不断的前进,压缩着两者之间的距离。
“你们不能再前进了!”
“我们要粮食!!!!”
“你们不能再前进了!给我回去!市政厅会给大家发粮食的!”
“你们骗人!你们根本没有粮食!粮仓里都是空的!我们要粮食!”
人群中的人喊声更大了,那些喊声都是从身后传来的,无所畏惧。而站在第一排的阿基和努普,已经能看到从那些蒸汽步枪卸压孔里透出来的蒸汽。
“我们要粮食!粮食!交出粮食!”
后排的人还在不断的推搡,前面的人胸口已经接近了警察们的枪口。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像是突然之间,枪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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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克伍德也发生了暴动”,帝国宰相埃米尔·欧文站在保罗·吉布森面前,表情严肃,“陛下,必须采取措施了”。
“什么措施?”
保罗好像走神了,他愣了一会,才反射似得问了个问题。
“罗宁格的事,粮价的事。”
“处理粮商,我们的军费就不够了。”
“陛下,不处理的话,会出大事的。”
保罗·吉布森沉默了。他现在面临一个两难选择,如果要处理粮价问题,就必须处理囤积居奇的粮商,可这些粮商一直以来都是依附于皇族生存的,也为他发动的战争提供了巨大的支持。如果不处理粮价问题,那么类似的暴动就会频繁发生,他的统治甚至都可能受到威胁。
“陛下?”
埃米尔又问了一句,“大臣们还等着呢。”
“你怎么想?”
埃米尔·欧文自己家也是粮商之一,保罗这么问,也是想看看他家的诚意。
“处理粮商,严惩不贷。”
“那你们自己家呢?”
“陛下给条活路都行,粮食和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有陛下的支持,才是我们欧文家传承的保证。”
“那军费怎么办?”,保罗再次问到了关键的问题。
埃米尔沉默了一会,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陛下,肉猪养肥了,也就可以杀了。”
听到埃米尔的话,保罗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许久,他轻轻的出了一口气,靠在了靠垫上。
“我知道了,跟外面说,十分钟后,紧急会议。”
“好!”
埃米尔点头应下,转身出门。保罗看着埃米尔的背影,看了一会,轻轻的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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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那位陛下会更厉害一些呢,只不过几次暴动,好像就摧垮了他的心志,真让人失望。”
保罗·钟坐在小屋里他最喜欢的那张沙发上,手里端着杯伦丁,笑嘻嘻的。马丁内斯和布鲁克琳坐在他对面,表情轻松。
“他毕竟从来没有当过真正的皇帝,之前大魔导师虽然压制他很多,也帮他扛了很多压力。现在没有靠山,靠他自己。他又不是魔导师那种天下无敌的存在,现在肯定已经在担心自己的位置了。人啊,一旦开始担心自己的位置,就会变的多疑焦虑,没有人能抵抗这一规律。”
马丁内斯笑嘻嘻的回应,手里还拿着那份《萤石》。
“布莱克伍德的暴动,也是你们安排的?”,布鲁克琳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布莱克伍德的暴动死了一百多人,身为可能的主使者,她内心有些不安。
“不是我们安排的,只不过是喊了几声而已,他们自己就打起来了。归根到底还是皇帝和粮商们自己做的太过分,钱不是这么赚的。你看我的辉石,就涨了两倍,给军方的还打折,不是没事么?”
古拉科斯还是笑嘻嘻的。可布鲁克琳不知为何有些不爽。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我出去透透气。”
保罗·钟和布拉克斯看布鲁克琳走了,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保罗·钟换了个话题。
“皇帝开始彻查粮商了,估计能平复不少百姓的怒火。”
“可罗宁格的事,他还没办。”
“要是我死了儿子,我也会屠城的,可以理解。”
“可那些泥腿子和蓝狗没打算理解,还有那些共产主义者,这份报纸最近影响很大,不管管么?”
“那是皇帝操心的事,我关心的,是他什么时候动罗宁,罗宁和南方战区的军队,可是他春季攻势的最大依仗。要是他们决裂了,那位不还得过来找我?”
“到时候,图卢卡斯大溃败的事,就不了了之了,对吧?”
“那是自然。”
说到这,两人又开始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保罗·钟站起了身子,“我也出去走走。”
“嗯。”
马丁内斯目送保罗·钟出门,重新拿起《萤石》,仔细的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