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刘彦钧的这番话,明显是在护短;同时他也是在趁此机会考察一下眼前这位新任的燕国相,是否真如南宫延所说的那般要“必除之”!
只听秦骧义正言辞道:“臣乃燕国相,奉朝廷之命主政燕国,大王问我如何处置有罪之臣,无论近臣、外臣,都应依律而行。这一点,想必曹御史应该比臣清楚!”
曹御史正懒洋洋地看着燕王和秦骧君臣二人的奏对,冷不丁被卷进来,跨出一步奏道:“私吞安民款、殴杀人命,若是证据确凿,褚南山……的确该杀!”
“大王……饶命!”褚南山哭丧着脸,继续叩头求饶;不过他听燕王的口气,知道对方并没有要处置自己的意思,心中也烧烧安定了几分。
秦骧看了一眼褚南山,忍不住摇头叹气。他的举动被燕王看在眼里,略带奇怪地问道:“既然褚南山该杀,国相又如何叹惜?”
“禀大王,臣所叹的,是这位褚先生原不必死!”秦骧眉毛一挑,眼中露出了狡黠之色,“就在刚才,经过臣与郡公大人的调解,褚家同意以原安民款的三倍补偿于原东苇乡的一百二十余户村民;怎奈这中间有几户说,他们褚家为了这区区一万多两银子欠下了人命债!大王在燕国多年,想必也了解燕北三郡一代民风剽悍,‘一命偿一命’是免不了的!”
“以命相抵嘛……”燕王刘彦钧沉思道,“国相既然为这些百姓出头,可知道褚南山欠了多少条性命?”
秦骧朗声回道:“总共六条人命,此外还有因此断手断脚者十余人。”
“该死!”褚东篱忽然恨恨地骂了一句,令跪伏在地的褚南山侧目不已。
“东篱,南山是你的同宗兄弟,按理说你应该维护他才是,怎么就骂他‘该死’了呢?”燕王刘彦钧好奇地问道。
“回禀吾王,下臣骂的并非南山兄,而是南山兄家里的恶奴!这些人奴才狗仗人势、欺压百姓,早就该被清除出褚家的门户了!也就南山兄心慈手软、怕委屈了这些奴才,这才留他们到现在!”褚东篱说着,朝地上的褚南山使了一个眼色。
褚南山立即心领神会,连连附和道:“不错不错,都是那些家奴背着罪臣做下的这些事,罪臣实在是被他们蒙蔽了!每次东苇乡的村民来找褚某讨要安家费,罪臣都会让奴才们好生招待;岂料这些恶奴竟是这般‘招待’他们的!对此,罪臣实在是不知啊!愿吾王、国相、诸位大人明察!”
褚南山的这一番辩解惨白无力,不过有人却听出了其中之意——曹御史忽然一改慵懒之色,对燕王正色道:“大王,既然殴杀人命、致人伤残这等恶事是褚家的家奴所为,褚南山若是不知情,依照律法,就不能定他的死罪!依我看,对于褚南山的处置,就到‘抄家’这一步吧!至于那些犯事的恶奴,就一律仗杀!大王意下如何?”
“大王,褚南山身为主人,纵容家奴作恶,犯下殴杀人命的罪行,哪里是一句‘不知情’就能搪塞过去的!”秦骧不依不饶地说道,“明日在列的诸位若是做了什么扰乱纲常的恶事,是否也可以以一句‘不知情’来推脱罪责?曹御史,你身为监察吏治的御史,就是如此办事的吗?”
曹御史被秦骧这般呛声,倒没有感到难为情,只是笑了笑,便站回原处不再作声。秦骧继续说道:“未免今后燕国有人以权谋私、鱼肉百姓,必须对褚南山严惩、以示大王仁德!”
燕王刘彦钧听着秦骧的话,忽然冷笑一身道:“家奴作恶,褚南山不知情却要受严惩;褚南山亦是本王近臣,近臣不法,敢问国相:本王是否也当受到惩处?”
秦骧顿了一下,躬身拜道:“大王何故自降身份、与褚南山之流并论?”
“哼!”燕王刘彦钧没好气地瞪着秦骧,此刻他意识到,对方滔滔雄辩、据理力争,果然不是个善茬。
“父王,‘严惩’并不是说‘杀鸡儆猴’,褚南山这条小命不值一提,重要的是我燕国的纲常法度!”一直默不作声的云西郡公刘文沏忽然开口道,“不如这样吧,先将褚南山的家产抄没充公,作为原东苇乡村民的安家费发下去,若有不足则令褚氏一族弥补;而褚南山乃是罪魁祸首,先让他吃点牢狱之苦,若是其虔诚悔过,父王再寻个由头赦免他吧?”
“沏儿胡闹,‘赦免’之权岂能滥用!”燕王刘彦钧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却是赞同这个方案的。此时此刻,他只能去责怪自己的人不争气、做事不够细心以致被人抓住了把柄,而不能怪罪秦骧不给自己面子。
秦骧看了一眼刘文沏,叹气道:“秦骧初来乍到,接手的第一桩案件就涉及了大王的近臣。臣若是秉公执法,只怕会忤逆了大王;臣若是徇情放过有罪之人,又有悖朝廷的信任。郡公大人这番建议,倒是化解了臣的难事!”
燕王愁眉顿时舒展开来,微笑着问道:“既然国相如此说,列为卿家以为如何啊?”
“郡公大人、国相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曹御史不失时机地又站出来奏道。
庞国尉也对燕王拱手奏道:“既然秦国相和曹御史都赞同了,那臣也附议!”
褚东篱也是长舒了一口气,毕竟秦骧没有对自己的这位同宗兄弟痛打到底,算是给他留了一线生机,他自然也是垂手而拜、没有异议。
如此一来,褚南山一案一开始被秦骧高高举起、如今又轻轻地放下了,可以说既打击了在燕国如日中天的褚氏一族,又没有与褚氏家族和燕王撕破脸皮,双方明面上维持了和平。但通过这件事,让燕王和褚氏一族有了更加深刻的担忧——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秦骧竟然选择了支持刘文沏;而刘文沏为了自己的利益,也选择与秦骧合作!
这样一来,就使得褚氏家族对于刘文沏和秦骧更加忌惮,也因此令燕王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嫡长子刘文沏与次子刘文泽两派背后的明争暗斗,恐怕会愈演愈烈。
对于刘文沏来说,在秦骧的从旁协助下,他顺利地收回了自己的封地,名副其实地做起了“云西郡公”,而他又从褚东篱、褚南山身上狠狠地敲诈了一笔,可以说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不过他的野心也就止步于此,真的要他出头去争燕国太子的大位,他反倒没有了兴趣。
正因如此,他视与秦骧的合作为“生意”上的往来,而非“政治”上的交易,这样互惠互利的关系,正是他所乐意接受的。
但由于秦骧身份的敏感,加上燕王内心的“不臣”意图,令燕王和褚东篱越来越深刻地体会曾经南宫延的告诫——必须除掉此人!可如今借着褚南山一案,秦骧刹那间在燕国境内聚集起了极大的人气,在东苇乡的村民口耳相传下,他俨然被塑造成了朝廷派到燕国的“名臣贤相”,是难得的肯为民做主的好官,得到了官绅士民的拥戴。
处理掉褚南山的案件之后又过了半个月,秦骧也已经熟悉了燕国相的新职位,对于燕国国内、燕王后宫的事务也更加熟悉。可他心中还是想再与那个皇帝安插在燕国的眼线再见一次,探听对方是否已经打探出隐藏燕王安排在京城中人的身份。不过秦骧几次留下见面的信息,对方却始终没有露面。
令秦骧心急如焚的是,时间拖得越长,越可能接近燕王与那人约定的发难时间——不管他们有没有定下具体的行动日期!
既然对方不肯现身,就只能由秦骧亲自去找了。根据宗正府提供给他的情报,以及双方第一次碰面时的情形,秦骧判断对方是个男性老者,身手不错,可能在燕国王宫担任侍卫或者杂役之类的角色。
然而秦骧留意了燕王宫的情况,侍卫平时接触不到燕王,自然刺探不到诸如燕王与鹰戎左部结盟这类核心的机密;而杂役就更不可能了!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性——王宫内监!
内监是燕王的近侍,自然有机会接触到这类核心机密;同时他也应该是燕王所信赖的内监,那日碰面时对方也曾担忧离宫太久会引起燕王的怀疑。所以秦骧判断,对方应该是侍奉在燕王身边的内监。
只可惜秦骧虽然是燕国的最高长官,但没有燕王的准许,他不能任意出入燕王宫,只能窝在王宫不远的官邸,望着高墙兴叹。
“国相大人,何事忧虑,需要我们兄弟帮忙的吗?”燕国相府,一个府兵统领打扮的粗壮汉子对秦骧说道。此人正是“啸义堂”的二当家张牙,原本他和老大朱家九、老三季三保以及三十个弟兄们奉秦骧之命隐藏在燕国附近的山林里,秦骧在燕国表露身份后,便派人将他们引入了燕国,在相府当起了府兵。
朱家九和季三保也是一副府兵统领的装扮,他们见秦骧若有所思地望着燕王宫的高墙,也围上前去道:“国相大人可是想入王宫抢几个美人?大人若是有此心思,我们弟兄帮你做了便是!”
秦骧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说道:“这里是燕国,到处都是燕王的眼睛和耳朵。你们若是想活着离开,就不要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国相大人误会了,我们兄弟见你愁眉不展,开个玩笑而已!”老大朱家九笑嘻嘻地说道,“况且现在我们是国相府的府兵,落草的土匪摇身一变、成了吃皇粮的官兵,这么好的变化我们可珍惜得很呢!”
朱家九说的倒是实话,以前落草“啸义堂”,有情非得已的原因,也有他们好吃懒做的习性使然,但落草为寇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在秦骧的谋划下,他们先从萧鲎的马场里赚了一笔,而今更是了却了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哪里还愿意继续那种颠沛流离、刀剑舔血的生活?
秦骧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早就听说燕王要造反,我这个朝廷任命的国相必然是第一个被他除掉,到时候你们这些府兵,自然也是一个不留。不过我来燕国的这半个月来,燕王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令人生疑!”
“对啊,燕国的大军我们也见识过,个个兵强马壮,真的造反起来,我们哪里是他的对手!”季三保担忧地说道。
张牙却有些不以为然:“老三你这就多虑了,燕国的军队兵强马壮是不错,可靠着这点兵力造反,只怕还没出得燕州郡,就被古将军的两万车骑营给灭了吧!”
张忌傲夺回车骑营军政大权时,张牙负责押送陈冕走私漠北马匹的六名手下,也算是立过功的。当然他也见证了张忌傲夺回大权之后的事情,自然知道古钰声的大名。
“燕王心计深沉,绝对不可能做‘飞蛾扑火’的蠢事!皇帝派我来燕国,就是要牵制他、拖延他造反的时间,甚至瓦解他的图谋!”秦骧说着又是愁容满面,“只可惜我还没弄清楚他究竟是如何谋划的,没有头绪自然就无从下手!”
“不仅国相大人不知,就是在下也不清楚!”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相府的房顶响起。秦骧、朱家九等人纷纷跑出屋外,赫然发现屋顶上站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以及俊朗儒雅的中年道士。
这两人正是“离轲”组织的台柱——管伯和南宫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