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听审的皇帝想了一会儿,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脸上露出了一丝欣赏的笑意。
张士信又是惊堂木一拍,说道:“刘班头,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属实、属实,不敢欺瞒上官!”老刘连忙说道。
“好!既然如此,那本卿问你几个问题!”张士信朗声说道,“第一,‘黑脸大汉’一个外人入萧府,你可听到府内有人拦阻或者询问于他?”
老刘想了一会儿,说道:“并未听见或者看见有府内人拦阻于他!”
“第二,‘黑脸大汉’杀人时,尔等可有听见什么响动?”张士信又问。
“没有响动!”老刘想也不想便回道。
“第三,整整小半个时辰,萧府无任何动静,偏偏死者死后这个汤氏才尖叫报警;而根据汤氏的证言证词,那个黑脸大汉应该是垂涎其美色而临时起意杀人灭口,这一部分证词应该没有错吧?”
老刘一听,顿时明白了秦骧刚才问题中潜藏的玄机,结结巴巴地回道:“没、没错!”
“好,没错!”张士信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如果这个‘黑脸大汉’真是见色起意临时杀人灭口,为何期间汤氏不惊叫,而凶手又为何要留下这么一个证人来指证自己的罪过?退一步讲,既然是见色起意,汤氏有可能慑于凶手的**威不敢出声,那个大汉杀死死者之后为何又独独放过了此女?这里又说不通!小半个时辰,杀人、行欲,时间绰绰有余,汤氏却是毫发无伤,岂非有疑?”
“也……也有可能是……汤氏的惊叫吓退了凶手……这才得以保全!”老刘结结巴巴地说道。
“此话倒也在理!”张士信说道,“既然如此本卿就又要问了:凶手情急逃离之际,为何要在死者胸口插上一刀?岂不知这不是‘画蛇添足’之举么?”
“这……”老刘一时语塞。将人勒死之后又在胸口插上一刀,本身就是多此一举,只有从容杀人者才做得出来,断不是着急逃命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其实他也在思考,凶手勒死萧鲎之后,为何要如此多此一举?
然而老刘不知道的是,方小二原本是想以此举栽赃陷害铁昆仑,他迷倒铁昆仑之后,就将“凶器”放进了对方的手中。一旦差役见到此情此景,“人赃并获”之下自然不会再去计较萧鲎真正的死因。
“综上而言,凶犯杀死死者时非常从容,时间也很充裕,断断不是情急之下做的,而是蓄谋已久!”张士信说道,“死者小妾汤氏的证言证词本就错漏百出,本卿断定不予采信!既然如此,秦骧也就没有对其‘篡改’的必要!”
听到这儿,杨坡暗暗叹了一口气,对后面的审讯顿时没了期待,按目前的状况来看,秦骧的杀人罪名恐怕是难以证实了。
“张大人英明,如此错漏百出的证言,我改它又有何意义?”秦骧朝张士信拜道,“在下深知此桩大案必定不会是京兆府主审,我若是改了汤氏的口供,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此愚蠢之事,我又如何会做?”
老刘则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按律在公堂上做伪证是要施以“笞刑”的,而且在这种场合下,只要处刑之人不想让他活着,他的小命已经算是交待出去了!
“刘班头,你因何要在公堂之上做伪证?”张士信喝问道。
老刘心知难逃一死,但为了保全一家人的性命,只能牺牲自己了:“下吏只是为了报复秦大人……仅此而已!”
张士信一拍惊堂木:“来呀,将此顽吏拖下去,笞刑三十!”
“诺!”立刻有两名彪形大汉将瘫倒在地的老刘拖了出去,门外响起一阵哀嚎声……
不一会儿一名行刑的大汉跑进来禀告道:“诸位大人,人……死了!”
秦骧回头朝门外望了一眼,心中唏嘘不已。这个老刘虽然今日诬陷他篡改汤氏的证言证词,但他们之间无仇无怨,在他手下时做事也是颇为得力,想不到会有这般下场。
“老刘,你的仇我帮你记下了!”秦骧冷冷地看了杨坡一眼,心中忿然。
“此等奸佞,死有余辜!”张士信恨恨地骂了一声,继续审问,“虽然推翻了汤氏的证言证词,不过仍然不能洗脱那个‘黑脸大汉’身上的嫌疑!来呀,将秦府的下人铁昆仑提上来问话!”
一声令下,两名大汉架着铁昆仑进入了公堂之内;铁昆仑手上脚上都拷着铁链,走起路来“噔噔”作响,再加上其高大威猛,那两名廷尉府的大汉光从气势上就弱了几分。
秦骧见到铁昆仑的刹那,心中微微一惊,但仔细一想也知道,他是重要的嫌疑犯,公堂之上不可能没有他。
“此人舌根已失、口不能言,又不识字,张大人要如何审讯?”一旁沉默着的周沐忽然问道。
张士信却早有准备,他对铁昆仑说道:“本卿问话,你只需点头表示‘是’,或者摇头表示‘否’即可,本卿的话你可明白?”
铁昆仑跪下之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好,第一个问题:二月二十九日那天,是否秦骧命你进入萧府?”张士信问道。
铁昆仑点头承认。
“第二个问题,是否是你杀死了萧鲎?”张士信又问。
铁昆仑摇头否认。
“第三个问题,你进入萧鲎卧房时,死者是死是活?”张士信问道,发觉自己问话的方式不对,又说道:“他是死了吗?”
铁昆仑皱着眉头,摇摇头又摆手,秦骧赶紧插嘴道:“他是说‘不知道’!”铁昆仑当即笑着点头。
张士信眉头一皱,道:“你入萧府之时不知萧鲎的死活,也就是说并没有见到他本人?”
铁昆仑点头,又“呜呜呀呀”地比划了一阵,便停下不动了。张士信等人当然不懂他是何意,只能由秦骧代为翻译:
“他入萧府不久便被迷药迷倒了,幸好身边带着一瓶清神醒脑的药,才没昏死过去!”他刚说完,铁昆仑便连连点头。
“这事倒是奇了!”张士信沉思道,“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铁昆仑刚要比划,一旁的秦骧开口道:“这事就不用问他了,在下身边另有一份汤氏的证言证词,乃是她自尽前亲口所述。看完这份口供之后,整个案情就水落石出了!”
“既然有此证据,为何不与京兆府的卷宗一道呈上来?”张士信问道。
秦骧一边解开自己腰间的衣带,一边说道:“京兆府中藏着谋害在下的奸佞,对此我不得不防!不将此证据示之于众,实属无奈之举,还请诸位大人见谅!”说着他用力将衣带扯断,从里面掉出来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薄纸。
张士信命人将这两张纸拿到桌案前,边看边听秦骧说道:“这第一张纸记录的是汤氏的‘初供’,在下为防有人篡改其证言证词,特意做了两份一模一样的,一份交给京兆府,这一份就收在身边。后来汤氏口供的破绽被我道明,她自知无可狡辩,便向我说出了实情,这就是第二张证言证词。”
“果然不错!”张士信将第一张纸上所记内容与京兆府移交给他的一比对,两相印证并无二致。而另一张纸上用娟秀字体记述的,则是整个案件的案发经过。张士信看了一遍,命人当众宣读其中内容,将萧鲎之死的真相、以及如何陷害铁昆仑的经过展示在众人面前。
完了秦骧说道:“凶犯方小二以汤氏兄长全家人的性命要胁她配合,却不料铁昆仑没有被迷倒,而在下更是先于杨太尉一步赶到萧府,致使他们的嫁祸之计落空!”
“秦骧,你此言何意啊?”杨坡阴沉地说道,“你是准备将脏水泼到老夫身上吗?”
秦骧微微一笑,只简单说了四个字:“清者自清。”
杨坡“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在萧鲎之死的案子上,他突然出现在萧府的举动确实非常可疑,说得越多嫌疑越大。
“这桩案件的始末居然是这样!”张士信梳理了一阵,说道,“他们杀了死者,本想利用铁昆仑实行嫁祸之计,怎奈计划未成,他却醒了过来。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事,却不料竹篮打水一场空!照这么看来,他们是早就精心计划好的!”
“确实如此!”秦骧继续说道,“那日在下从丁太尉的府第出来不久,便看到一个背影极似萧鲎之人正骑马出城,我一时心急便追出了城外,不料身陷埋伏,左肩上中了一箭。”
说着他退去上衣,将肩膀上的伤展示给众人看,接而继续说道:“与此同时的就是发生在萧府之中的凶杀和栽赃案。我想如果他们的刺杀和嫁祸成功了,下一步就是将在下的‘尸身’毁去,这样就做成是我指使手下暗杀萧鲎、然后畏罪潜逃;而真正的凶犯就可以逍遥法外了!”
“秦骧,你的推断是不错!”却听见杨坡冷冷地说道,“汤氏是受了你的审讯之后自杀的,焉知你呈送的第二份证言不是伪证?何况这个贱妾已经撒过一次谎,再撒一次也不是不可!”
张士信一听这话,心里也在打鼓,秦骧出示的新证据固然对他极为有利,但因也是所谓“独证”,其可信度是要打折扣的。
只见秦骧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衣着,朝公堂上众人一拜:“今日之大审,虽说是审理‘萧鲎之死’的案件,但焦点实则都在于‘秦骧是否凶手’。汤氏的第一份口供已经证实其是伪证,而且京兆府的刘班头也已经承认出言诬陷秦某,故谋杀罪之嫌疑,应当为在下洗去。再者,秦某出示汤氏的第二份供状,直接阐明整个案发过程,并指出杀人真凶是萧府失踪的库房管事方小二,廷尉府应当从这条新线索查探案件真情,而不是继续纠缠在秦某的身上!”
“秦骧这话说得不错!”张士信说道,“此案既然出现第二个凶嫌,理当捕来问案!至于你身上的嫌疑,不能说完全洗脱了,待找出真凶之后,才能算是彻彻底底地清白了!”
此时秦骧面露难色,摇着头说道:“廷尉卿大人,此事真难办了!在下从汤氏口中得知这个方小二之后,便派人全城追捕;不过此人悍勇,眼见得无路可逃时,便服毒自尽了!如今他的尸身应该还停在京兆府的义庄里!”
“有这等事?”张士信“呼”地站起身,“闵少丞,去一趟京兆府核实情况!”言毕,一名候立在门口的廷尉府官员道了声“诺”便迅速离开了。
“这又是‘死无对证’!”杨坡斜着眼看了一眼秦骧,便扭过头去,不再说话。杨坡自兀自发牢骚谁也拦不住;然而武将的直觉告诉丁式程,如果秦骧所说的都是真话,那隐藏在萧鲎被杀一案后面的,可能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
丁式程回头看了一眼皇帝,只见皇帝也是眉头紧锁,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又看了一眼崔正等人,也都半眯着眼,像在闭目养神,又像在盘算着什么。这些官场的老狐狸就是这般令人捉摸不透!
等待闵少丞回信期间,公堂上出奇地安静,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令堂下陪审的低级官员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秦骧和铁昆仑二人索性席地而坐,自顾自地打起瞌睡来。
过了大半个时辰,闵少丞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带着京兆丞和一名低级小吏一起来到了廷尉府公堂之上。
三人向公堂上的皇帝、众高官行过大礼之后,闵少丞介绍道:“这位是京兆丞,身旁的是京兆府的仵作,当日也是他给萧鲎和汤氏、以及方小二勘验的尸身。”
张士信一拍惊堂木,顿时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只听见他问道:“仵作,你在萧鲎的验尸记录中所记,是否属实?可有遗漏?”
仵作跪下回话道:“萧老爷确系被人勒死,胸口的利刃伤纯粹是死后造成的;正因是死后造成了,死者的出血量才远不及活着时被刺破心脏所能流出的量!这些下吏已经在验尸记录中写明,上官不信可以查阅一下。”
张士信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方才闵少丞说,那个方小二的尸身也是由你所验,结果如何?”
仵作拱手说道:“死者方小二,年龄三十五至四十岁之间,乃是服毒自尽。此毒毒性之剧烈世所罕见,下吏曾做过试验:拿死者口中残留的一些秽物擦在饼上,投喂给一只野狗吃;那狗立时毙命,前后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
听完这话,堂上堂下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剧烈的毒药,若是投在了水井之中,那还不毒死一村子的人!
“那……”张士信按捺下心中的惊诧,继续问道,“你所说的‘自尽’一说,又是何凭何据?”
仵作答道:“死者方小二牙齿后根有一颗完全破碎,下吏在碎齿中发现了一些蜡和毒药的碎末,判定是用蜡丸密封毒药藏在蛀空的牙齿之中。这颗牙齿本就松动易落,死者情急之下将其与蜡丸一起咬破,立时毒发毙命!”
听到这里,皇帝的脸色已经阴郁到了极点,能够做出如此举动,说明这个潜藏在萧府中的方小二,完完全全是一名不要命的“死士”!而在巍巍京城、天子脚下居然还有人豢养死士,其心当诛!
前情回顾:开堂大审,崔丞相与杨太尉争执间,皇帝来到廷尉府为张士信撑腰;审案时,秦骧昔日的部下老刘居然反水称他篡改了汤氏的供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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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