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秦家老宅的老管家,虽然时隔了七、八年,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秦骧,一时间老泪纵横。将一行人迎进了院内后,听到消息的秦骥、秦骐俩兄弟都急匆匆地从屋内出来,看到多年不见的小弟,一时间也情难自禁,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诸位公子,先进屋给老爷报个平安吧!”老管家一抹脸上的老泪,将已抱成一团的三兄弟请进了大堂之内。大堂的桌案上摆设着一个灵位,上书“先父秦氏讳懿公之灵位”,香炉、烛火一应俱全,秦氏兄弟俩回京的这几年,早晚叩拜无一日有缺,极尽人子孝道。
“父亲!孩儿回来了!”秦骧痛苦流涕地拜倒在秦懿的灵位前,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这一****等得太久,但为了找出陷害父亲的真凶,他不得不在外经营,不得不先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否则真凶还没找出来,兄弟三人很有可能重蹈父亲的覆辙。
一炷香的时间后,秦骥和秦骐将秦骧扶起身来,将老管家手中捧着的一缎白色丝带交到他手中。
“父亲去世时,我们三兄弟都不在身边,也没有为他办过丧礼,身为人子有失孝道。我与你二哥商量过了,今后这条丧带片刻不离身,用我等余生尽人子哀思!”
秦骧接过丝带,像两位兄长一样将它缠绕在自己的额头,寄托哀思之余,正好将前额的“流”字遮盖。
“同两位兄长一样,这条丧带,秦骧片刻不敢离身!”
随秦骧一同前来的张忌傲也点了一支香插在香炉上,行过叩拜礼之后,便对三兄弟说道:“两位师兄、秦骧,还是入后堂叙话吧,这几年你们经历过什么,想必都很想知道吧!”
张忌傲的这番话说道三兄弟的心坎里去了,秦骧着急想知道两位兄长流放南蛮的经历,秦骥、秦骐更想知道秦骧失踪后的那几年都做了什么。于是三兄弟手拉着手走入了后堂,而此时秦骥、秦骐的家眷、弟子们都已经在那里等候,等着与这位素未谋面的“三公子”一叙家常。
众人坐定后,秦骥指着身旁一名怀抱婴儿的女子介绍道:“这是你大嫂云氏,旁边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分别是你的大侄秦佐、侄女采菽,怀中的是你的小侄秦佑。”
“你二哥旁边坐的就是你的二嫂段氏,她身旁的小女孩就是你的小侄女采茵。这三名少年就是我和你二哥收的弟子韩濯、韩漓和韩淖。”
随着秦骥的指引,秦骧一一将他们的容貌和姓名记在心里。如张忌傲所言,这云氏和段氏的容貌算不得好看,举手投足间也没用那种大家闺秀的矜持,身上更多的是平民家女子的淳朴。
几个孩子倒是伶俐可爱,秦骧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秦家的未来;那三个韩家兄弟在两位师傅的教导下倒也颇有些斯文学子的模样,不过从他们眉间依然能够瞥见一丝桀骜之气。
秦骧在观察着两位嫂子和韩家兄弟,他们也在观察着这位“三叔”。秦骥和秦骐都是舞文弄墨的文人,身上免不了有一股儒生的酸腐之气;但眼前的秦骧则不同,不但没有文人的酸腐之气,眉宇间却是透露着一股精明果决之色,与两位兄长的气质倒是截然不同。
“秦骧今日来得匆忙,不曾给两位嫂子和孩子们带什么见面礼,改日我必当补上!”秦骧向兄嫂们一抱拳,满怀歉意地说道。
“哎,叔叔这说得什么话,都是一家人,要见面礼作甚!”云氏轻抚着怀中的婴儿,咧嘴笑道。
“不不不,这个礼一定要的!秦佐、采菽、采茵的满月酒和周岁秦骧都没赶上,这个礼一定要、而且不能薄!”张忌傲在一旁插嘴道,不怀好意地看了秦骧一眼。
“当然,身为孩子们的叔父,怎么说也要出见面礼的!”秦骧倒也不去和他计较,和颜悦色地说道。
“这些琐事暂且放一边吧,今夜的叙话想必不会短,夫人和孩子们就先去歇息吧!”秦骥说道,云氏、段氏闻言便带着孩子们起身离开了后堂,向后院的卧房走去。
秦骐命老管家关上房门后,轻声问秦骧:“骧弟,那年在南象郡我分明认出了劫走你的人中有铁昆仑,之后你一直都在哪里、在干什么?”
“对啊骧弟,当时我们以为这辈子都没用机会回京了,想着他们将你救出也算是为父亲保存了一点血脉!只是不知道这些年来,你在外都经历了些什么了?”秦骥也急切地想知道兄弟分别后的事情。
秦骧摩挲着前额的“流”字烙印,往事浮上心间,便将承平二十一年底至弘文二年间自己在江东郡明察暗访、将计亚成送到晋原白氏等事向他们一并说了——当然绑架杭兴之事绝对不能说出来。末了他也开口询问两位兄长这四年的时间里他们的经历。
“承平二十二年、二十三年我们都在流放的林场中服苦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虽然苦了些,但你能逃出生天,我们兄弟俩本也无所牵挂了!”秦骥饱含深情地看着秦骧,对当年之事尽无一丝怨恨之意。
秦骐接着大哥的话接着说道:“当今天子登基后大赦天下以后,我和大哥就免去了苦役,仍在林场居住。那时南象郡官府、士绅寻访文墨之士,我们就被邀请去郡中各县讲学,虽然仍是罪人之身,衣食住行倒也无虞!”
“在长越县时,老县令韩大人盛情拳拳,请我们在县中多住几日,我们无以为报,便收了他的三个孙子做弟子,就是方才的那三个少年。”
“那……两位嫂子也是南象时与哥哥们结的亲么?”秦骧问道。
“对,也是在韩老县令的撮合下结的亲!”秦骐点头道,“你知道南蛮之地湿瘴气重,那时大哥的右腿便时常感觉酸疼,韩老县令寻了一名医女给大哥抓药、推拿,这才渐渐好转。这名医女就是你现在的大嫂!”
“而你二嫂段氏则是长越县有名的孝女,老县令见大哥与我都未娶亲,便收了云氏和段氏作义女,撮合我们成了亲。你两位嫂子也是厚道之人,丝毫不介意我们的罪人身份,照拂着我二人的衣食起居,让我们又有了家的感觉!”说起当年之事,秦骐颇有些怀念之感,一旁的秦骥也是连连点头。
他们二人心思单纯,自然不会想到当年韩老县令为挽留他们,对他们使用了“美人计”,光是挑选“美人计”的人选就耗费了不少心思。恒阳秦氏有着“不攀权贵、不结高望”的祖训,他们的子弟娶妻首要看的不是家世、门第、样貌,而是品德,其次是才识。
在南象郡想找出“德才兼备”的女子难度太大,韩老县令便着重从“德”着手,在县中遴选德行优秀的年轻女子,这才找到了云氏和段氏,一经撮合,两对年轻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虽然是“美人计”,但用计的初衷并无恶意,结果却是相当美好的,秦氏兄弟对韩老县令也是感恩戴德,对他的三个孙子也恪尽师道,三人在学问上的进步很大。
秦骧听完秦骐的叙述也连连称赞道:“这位韩老县令真是我秦家的大恩人,若是有机会,秦骧必要备好厚礼前往南象重谢他老人家!”
说起韩老县令时,秦骥、秦骐兄弟眼中忽然浮现一抹哀色。
“这位老县令在我们回京之前便已病重不治,临终前他恳请将他的三个孙子带到京城继续追随我们学习……”秦骥说着,心中涌起一股悲意,话到一半,却也说不出口了。
“两位兄长放心,恩人的后辈自然也是我秦骧的恩人,只要我在京一日,便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秦骧说道。
秦骐摆摆手,说道:“委屈倒是不会,他们跟着我们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倒也习惯了,只是这将来之事……我们也没办法帮他们谋个好前程!”
“这三个孩子……学业如何?”秦骧问道。
“韩漓和韩淖两个弟弟还算不错,只是老大韩濯年纪最大、心性已成,若想让他定下心来好好读书学文,倒是有点困难!”秦骥皱着眉头说道,他这么说已经是留了余地了。刚拜师的时候,韩濯就不肯好好念书,就是坐下来也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业上,而且个性倔强,有些不太服管束。
秦骧笑了笑,说道:“这孩子倒是与我一般年纪时差不多,喜动不喜静!两位兄长若有觉得教不动他了,可以把他交给我,我来替你们教导他!”
说到这里,秦骥、秦骐相视一笑,说道:“如此就多些小弟了!”
“韩濯这个孩子若是不能文,那就让他跟着铁昆仑和肖大哥习武,未来也可以在张兄的光禄寺谋一个武职,也算是有个前程!张兄,这个忙你可是愿帮的吧?”秦骧忽然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张忌傲,却见他托着下腮打起了瞌睡。也是,兄弟三人叙话,他只是作陪的,百无聊赖间竟然睡着了。
“……这个张大人!”兄弟三人看着他心照不宣地笑出来声,将张忌傲从梦中惊醒。
“哎?睡着了?”张忌傲一抹嘴角边的口水,“说到哪里了?哦对了秦骧,你还没跟两位师兄说你在西域的经历吗?”
秦骧白了他一眼,嗔怪道:“就你多嘴!”随即在两位兄长的催促下,将在西域经商的事情跟他们说了个大概,引得他们啧啧惊叹。而当说到秦骧和铁昆仑从奴隶贩子手中解救铁延祈、铁延嵩和铁延图三名西域武士的时候,其中惊险曲折的情节又令他们感到不可思议。
秦骥和秦骐在京城中安稳地度过了这几年,却不知道他们最小的弟弟竟然在外面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心中不免有些不忍;不过现在好了,三兄弟终于重聚了,秦骧也靠着自己的本事挣下了一份家业,往后的日子可以不用愁了。
三兄弟和张忌傲有说有笑得一直聊到了深夜,后院卧房的灯火早已熄灭了,老管家、铁昆仑和铁延祈也在门口打起了呼噜,不过四人却是越聊越起劲,竟然丝毫没有睡意。
然而在喜悦的背后,一直有股不安的情绪笼罩在老大秦骥的心头。以他对小弟的了解,秦骧回京不可能没有他的目的,否则他为何要在西城购置宅第,而不与家人住在一起?
“可能是我多虑了吧!”看着脸上依然挂着纯真笑容的幼弟,秦骥想如此说服自己,然而心中的疑虑反而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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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