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校场。
夏日炎炎,蝉儿鸣叫,无端的叫人听着烦躁,温皙疾步走来,只远远见玉录玳欢声笑语,穿一身骑射装束,似乎刚从马上下来,笑嘻嘻道:“算你有本事,居然赢了本公主!”
曹顒的性子本就不是谦卑的,何况年少,难免气性傲一些,仰着脸道:“我是男人,自然不能输给女人!”
玉录玳不屑地撇了撇嘴,“我额娘说了,成了亲的才算男人!你嘴巴上还没长毛呢,顶多是个半大的小子!”
曹顒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我去年就开始长胡子了!只不过男子三十岁才蓄须,所以就剃掉了!你要是不信,我就不剃了,等长出来,叫你看看!”
玉录玳忍不住抿嘴咯咯笑着。曹顒这才察觉自己被嘲笑了,立刻肃着脸,伸出手道:“我的彩头呢!你输了,要拿一件随身的东西给我!”
玉录玳努了努嘴巴,从腰间拽下那枚双鸾环佩,低头去解上头缀着的络子,道:“玉佩可以给你,不过这个吉祥结是我额娘亲手做的,不能给你!”
玉录玳越是这么说,曹顒便一把抢了过来,还振振有词道:“不过是个吉祥结罢了!手艺也不怎么样,我娘一刻钟能打三个络子!而且比这好多了!”
曹顒嘴巴上缺个把门的,浑然不知已经得罪了人。温皙在后头听着,脑门上有青筋凸起,贝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上去教训那小子一通。竹儿小心翼翼地扶着温皙,小声道:“主子别生气,何况、何况曹公子说得也是实话...”说到最后,竹儿的语气越来越弱。
“本宫何时生气了?”温皙斜睨了竹儿一眼。
“额...”竹儿额头垂下一滴冷汗,急忙低头去,不再说半句话。
温皙继续听墙角。
“你这小子真叫人讨厌!”玉录玳努着嘴巴,转口道:“不过你母亲倒是很好,总觉得有一股亲切感,好似很久以前认识似的!”
曹顒面有得意之色,“我娘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人!”说着随手取下佩戴在身上的香囊,为长命百岁的图样,雄鸡伸顼长鸣,寓意“长命”,鸡旁有许多禾穗,便是百穗,谐音“百岁”。
“这是我娘亲手给我绣的香囊!”曹顒拿在手里,分外得意。
玉录玳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香囊,喃喃道:“我额娘就绣不出这么好看的香囊来...”打个络子都很勉强,玉录玳如实想着,也如实说着,浑然不知她也得罪人了。
温皙额头凸凸地,恨不得上去狠狠揪着这死丫头的耳朵。远远见曹顒将那长命百岁香囊塞进了玉录玳手里,温皙径自揉着太阳穴,貌似反了...明明应该是男的送女的玉佩,女的送男的香囊——次奥,老娘想哪儿去了?!必须立刻阻止,不能叫自己闺女被人勾引了去!
温皙下了决心,便扶着竹儿的手,挪步上前。
“呀!”玉录玳听见脚步声,立刻将香囊塞进了袖子里,又急忙福身:“额娘,你怎么来校场了?!”
温皙挑了挑眉头,老娘为什么就不能来?!要是再晚几天,还指不定发展成什么样儿呢!
“奴才给皇贵妃请安!”曹顒更是趁着下跪的时候,手一转,便将玉佩塞进了马蹄袖里。
温皙踩着三寸高的花盆底儿鞋,慢吞吞一步一步走到曹顒跟前,笑道:“前儿你母亲来给本宫请安,正说着打算尽快给你成婚呢!”
曹顒脸色百转千回,只低着头道:“只是皇上不日即将回京,自然是来不及了。”
温皙唔了一声,道:“是来不及了,婚姻大事虽然重要,却也没有前途重要。”温皙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玉录玳,可惜这妮子少根筋,听不懂温皙话中的意思,只是低头努着嘴巴,好似有些郁闷。
“不过——”温皙语气拖得长长的,“也不能叫你独身一人去京城,你母亲没跟你说么?打算先把你的表妹李氏纳给你做妾!过二年,再娶马氏入门。”
曹顒忽的脸色有些发白,偷偷去瞧了玉录玳一眼,道:“奴才并不知情!”
温皙点头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知道了吧?”
曹顒不是笨人,自然听得懂温皙话中的意思,只能深深地埋着头,仿佛耗尽了力气,才低低道:“奴才...知道了。”
既然自己闺女是笨人,温皙就只好指点一下曹顒这个“聪明人”了,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曹顒这才起身,低头躬身立在一侧,半句话也不多说。
今儿太阳有些毒辣,温皙拿着绢子擦了擦自己额头沁出来的香汗,徐徐道:“皇上多年宠信曹家,故而也很看重你,只是因月前的事儿,皇上难免有所不满,想来你也知道的。”
曹顒低头道了一声是,“祖母年纪大了,还请皇贵妃恕罪!”
温皙含笑,温和地道:“本宫自然不会怪罪孙嬷嬷,你只需小心,不要让皇上再多不喜就好了。”说着,拉了玉录玳在自己身旁,“女儿家家,没点样子!比阿哥都疯,真不知道你像谁?!”温皙虽是责怪,却是含了宠溺,亲自用绢子给玉录玳擦拭脸上的汗珠。
曹顒的汗水自额头滑下,落在校场平坦无余的地上,土地干热,很快便没有了水渍痕迹。曹顒自然明白皇贵妃话中的意思,皇上再恩宠曹家,也不会将公主下嫁,若是他与公主走得近了,若是落在皇上耳中,那么...想到此处曹顒汗水如豆大,曹家已经不能再让皇上不喜了!!在江宁,在苏杭,乃至江南,曹家都是颇为显赫的家族,但亦不过仅仅是依靠帝王恩宠而存活的,若是失去了帝王的信任和恩宠,那曹家便是没有了根基的大树,早晚要覆灭!!
天儿愈发热了,温皙今儿穿的是江宁织造新进献上来的杏黄地儿四合如意云纹天华锦制成的衣裳,裁制时又以瓜瓞绵绵图样滚边,绣在领口袖口处绣了松绿色藤蔓连绵和无数大小不一的瓜及穿插的蝴蝶,寓意子孙昌盛,也是极为美的,就是穿着身上热了些。温皙手里不停地摇着扇子,拉着玉录玳的手道:“今儿刚到了几匹凉快的薄绸,你陪额娘一起去选些裁衣裳吧。”
玉录玳看了一眼曹顒,见他浑身衣裳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便道:“你、你也回去吧!”
曹顒躬身,恭敬地道了一声是。玉录玳未来得及多想,就被温皙给拉走了。
因为温皙的提醒,曹顒便再未出现在行宫校场,玉录玳连日来便有些苦闷,想问却有开不了口。温皙正在吃着冰镇过的荔枝,堂内放了足足的冰盆,外头骄阳如火,室内却是清凉怡人。
见玉录玳在房内踱来踱去,温皙悠闲得紧,随口道:“后头就要启程回京了,你也该玩够了,这几日燥热得很,就不要出去了,免得招了暑热。”
“额娘...”玉录玳张了张口,垂首道,“我想去校场。”
温皙嘴里喊着一枚去了胡的荔枝,道:“这么热的天,校场又没有人,你去哪儿做什么?!”
“没有人?!”玉录玳大睁着眼睛,“那他也——”话未说话,就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玉录玳那点子小心思,温皙如何看不出,便道:“今儿曹寅的妻子李氏做主,将自己娘家庶出的侄女纳给自己儿子做妾室了,许了说若能生子,便抬为侧室。”
玉录玳听了顿时气得跺脚,口不择言道:“他怎么可以纳妾?!”
温皙直直看着玉录玳,反问道:“他怎么就不能纳妾了?!”
“我...”玉录玳一阵哑然,随即恼怒得红了脸,“我要他做我的额附,所以他不许纳妾!!!”说完,她转身就要往外跑。
温皙立刻一把抓住了玉录玳的袖子,厉声道:“不许去!!”
“额娘!!”玉录玳回首,便是滚滚泪珠儿落了下来,语中带了哀求:“让我去好不好?”
“你去了又能如何?”温皙冷下心肠,语气亦是含了怒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去了做什么?!他纳妾,与你何干?!”
“我——”玉录玳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得唇发白,却无从与温皙辩驳。
温皙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他既然肯纳妾,那么他的心意便在明显不过了!这个李氏是曹顒的表妹,虽是庶出,却貌美倾城,温婉和顺。曹顒自然是喜欢,才纳她为妾!人家成双成对,你横插一脚做什么?!”
玉录玳不说话,喉咙中哽咽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不许哭!!”温皙吼道,没出息,为个男人哭什么,尤其是这个男人还要纳别的女人的时候!
“他、他怎么可以纳妾?”玉录玳口中喃喃,又是这句话,仿佛不可置信,“那天在校场,他明明说不知情的,那不是他的意思....”
瞧着女儿恍若失神的样子,温皙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又想好好安慰,又想狠狠给她一个耳光子,百感交集之下,只长长地叹了一声。
正在此时,小鹿子掀开帘子禀报道:“主子,曹公子求见!”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