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阚很忙!立春后,三川郡首批移民终于抵达楼亭。
根据名册显示,首批遗民共三百户,一千四百多人。
不过由于途中颠簸,又正好逢寒冬腊月长途跋涉,以至于有三十余人倒在了往楼亭的途中。
实际到达楼仓的,共一千三百七十八人。
分有十屯,各有当地乡老担任屯长,负责管理这些移民。
押送移民来楼仓的,是两个都尉。
而且是刘阚的熟人,李必和骆甲。
短短两年时间,这两人已经升至都尉之职,如今在内史蒙恬的麾下效力。
故人相逢,少不得要倾诉一番别离之情。
可是当刘阚看到这些面黄肌瘦,一个个带有菜色的移民时,心中的那份喜悦,一下子荡然无存了。
正晌午,也是吃饭的时间。
曹参和周昌立刻接手,清点名册,准备进行安置。
移民们整齐有秩序的在原地坐下,从包裹中取出干粮充饥。
屯长出面,向周昌讨要了一些水,然后分配下去,便蹲在一旁吃饭。
“这些,就是朝廷迁来的移民?”刘阚皱着眉,低声的询问道:“怎一个个看着如此狼狈,不像是移民,反而看上去像是难民?”李必苦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有田地的人,谁又愿意背井离乡?这些人大都是三川贱民,有的甚至没有户籍,被抓住以后,充入移民之中。
本来。
朝廷对移民之事颇有些犹豫。
这首批移民只是试探。
可现在看来,估计用不了多久,后续的移民就会出发了。
这可都是拜你老兄所赐啊。”
刘阚一怔,“和我有甚关系?”骆甲说:“怎和你没关系?前些日子你闹出了那么多事情,我们这一路上,遇到了十队信使,全部是从僮县赶赴咸阳。
泗洪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定会坚定朝廷对泗洪地区移民地决“老骆,这才多久不见,你可是长学问了啊!”刘阚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可心里面。
却生出了一些惨然。
几千人被牵连,着实出乎刘阚的预料。
正应了那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就算这些人中不泛罪有应得之辈,可大部分人,恐怕也是无辜的吧,但也是难逃悲惨的命运。
想到这里,忍不住轻声叹息。
骆甲倒是没有注意到刘阚这种情绪上的变化,自顾自的说:“要说长学问,我还真的是长了些。
阿阚兄弟,你可别小看这些人。
有藏龙卧虎之辈啊。
喏,你看那个人……就是那个正分派水的中年人。
他叫做弓仓,据说是祖籍在阳武(今河南原阳)。
但许是在家里惹了什么事情,暂居于荥阳。
此次征发移民的时候,他也是代替别人。
识文断字,而且很有见识。
我这一路上和这弓仓说的不错,也着实得了些指点。
刚才地那些话,也正是出自于他之移民这种事情,难免会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
如果凑不足人手的话。
当地官府就只能强行征发。
有关系的人,可以寻人代替。
对于这种事情。
官府一般而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凑足数量就行。
而代替之人,往往是没有家产,甚至有可能得罪了什么人,而不得不答应。
大秦统一多年,也曾经整顿过户籍。
但毕竟牵扯太广,这户籍也难以整理的面面俱到。
就比如那藏匿在宋子的高渐离,不就是个没身份的人吗?地域广了,人口多了。
大秦朝的统治,也不可避免的出现这样那样的漏洞。
“对了,你们在咸阳,可曾听说过高渐离的事情。”
刘阚突然询问。
李必一怔,“阿阚兄弟,你认识高渐离?”“见过!”刘阚倒没什么可以隐瞒地,笑道:“前年我去宋子办事的时候。
正逢徐公寿宴。
曾听那高渐离演奏了一曲。
不过当时我也不知道他就是高渐离……呵呵,后来还是徐公告诉我这件事。”
李必松了口气。
“千万别和这些人扯上关系。
那高渐离到了咸阳之后,陛下挖了他的双眼,留下了一条命。
如今专门为陛下击筑,在咸阳也确实很有名气,不少人对他是非常的推崇。
连蒙大人也非常赞赏。
不过对他昔年之事,陛下仍耿耿于怀,誓要抓住他的同伙。
所以,你以后少提起他的名字。”
这也是和刘阚熟悉,李必才会说出这些话来。
若换个人,怕他们会立刻把人拿下,先审问一番再说。
刘阚连忙道谢,看了一眼骆甲口中的弓仓。
眉头突然一蹙,他迈步向弓苍走了过去。
李必骆甲不解其意,连忙跟上。
三人来到弓仓跟前,那弓仓和周围的人,都立刻站了起来。
“你们吃的这是……”刘阚指着弓仓身边一个童子手中的干粮,忍不住询问。
那干粮,已经不能称之为干粮了……黑乎乎,上面还生出了斑驳地霉点。
可是那童子却好像是害怕被抢走一样,紧紧的攥在手中。
“这是他们自己带地干粮……怎么了?”“都发霉了啊,还怎么吃?”刘阚转过身,轻声的问道:“不是说朝廷会发给他们粮食吗?”李必眼睛一翻,“那是兵役。”
“啊?”骆甲解释道:“只有兵役,才会发给粮食。
不过出征时,粮食是要自备的。
三至十天的口粮,然后才会有朝廷配备。
其实,在路上已经发过一次口粮了……只是如今百越战事已进入关键,河南之粮,大都调拨出去。
库府之中剩下的,也就是一些积压地陈粟,能吃饱就行。”
不等刘阚开口,李必接着说:“莫说他们,就算是正卒又能如何?我听人说,百越气候炎热。
三天的口粮发到手里,过了一天就全部坏掉。
扔掉了,没吃的;吃了吧,又很容易生病。”
保质期!刘阚眉头拧在了一起。
“大人,您要吃吗?”怯生生的声音,在刘阚耳边响起。
一个干瘦,面呈菜色的小女孩儿从弓仓身后站出来,举着一块黑乎乎,带着馊味地饼子。
“戚丫头,莫要胡闹!”弓仓连忙把那小丫头扯到了一边。
哪知刘阚却制止了她。
蹲下身子,拍了拍小丫头的脑瓜子。
小丫头的年纪,大约在七八岁的模样。
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地看着刘阚。
刘阚蹲下来,也比这小丫头高很多。
从她手里接过那块饼子,轻轻咬了一口……是粗粟饼。
“周昌!”刘阚叫了一声。
远处正在和曹参清点人数的周昌连忙跑了过来,“东主,什么事?”“咱们库府中,还有多少粮草?”“唔,大约一百石左右地精粟……呵呵。
您从沛县调拨来二百石,不过邵司马他们却没有要。
所以剩下了不少。
另外任大人前些日子派人来,从先前僮县发送来地粮草中,拨出了一千五百石,说是用于安置移民。
其他的辎重粮草,邵司马已经押送往徐县……不过过些日子,可能还会有配给。”
刘阚沉吟片刻,“把精粟全部提出,让大家吃上一顿好地。”
“喏!”刘阚抱起了小女孩儿,“丫头,你叫甚名字?”小女孩儿怯生生的说:“我姓戚。
没有名字……”弓仓说:“这丫头本是定陶人,原本是当地的富户,前两年陛下迁十二万富豪至咸阳时,与中途亡故。
其族人吞了她父母的家产,把她卖给了荥阳的一户人家……去年陛下在博浪沙……那户人家也遭了牵连。
此次移民,她也被充入其中。
这孩子姓戚,我们都叫她做戚姬。
小孩子不懂事。
还望大人莫见怪。”
这弓仓面对刘阚。
说起话来却是不卑不亢。
衣着虽然褴褛,但在那举手投足中。
流露出一种别样地威严来。
刘阚敏锐的觉察到:这家伙当过官!那种气度,可不是普通的读书人,所能够拥有。
眼睛一眯,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此人。
“我怎会怪她?”刘阚笑呵呵的说道:“大家把干粮都收起来吧,本官已命人去准备食物,过一会儿会发送到诸位的手中。
诸位不远千里,从三川郡到这楼亭,也着实辛苦。
本官没甚可以招待,唯有请诸位吃一顿热乎饭,喝一口热乎的水……待会等安置以后,各家就派人,来官署领取粮草吧。”
这一句话,让一千三百多人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这些人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声,“大人厚恩,我等小民感激不尽,感激不尽!”那弓仓也是一怔,诧异的看了看刘阚,猛地一揖到地,“大人仁厚,实在是我等小民之幸啊。”
“戚丫头,还有你……”刘阚指着那紧紧攥着黑饼的童子,然后对弓仓道:“这两个孩子,可都是无父无母之人呢?”弓仓点点头,“正是!”“既然如此,就跟我回去,在我母亲身边服侍吧。”
说完,刘阚笑问戚姬:“丫头,你可愿意?”“能吃饱饱吗?”“当然!”刘阚笑着,然后又对那童子道:“你,叫甚名字?”弓仓连忙说:“这孩子复姓司马,原本是夏阳(今陕西韩城)人,因战乱而迁到了荥阳。
父母早亡,家里只剩下他一人,倒是个懂事地孩子。
单名一个喜字,很机灵,而且也很能吃苦。”
司马喜?刘阚蹲下来,沉声问道:“小孩儿,愿意跟我走吗?”司马喜点点头,把手中的那块黑饼,也递给了刘阚。
也许在他想来,这黑饼就是觐见之礼吧。
刘阚笑着接过黑饼,放入怀中。
然后过去抱起了司马喜,转身对李必和骆甲说:“两位兄长,我已经在府中设宴,不醉不归。”
李必骆甲早就有点不耐烦了。
刘阚府里……定然有好酒无数吧……“自当如此,自当如此!”两人哈哈大笑,在周昌地带引下,往官署走去。
刘阚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那弓仓,和他擦肩而过时,突然弯下腰,在弓仓耳边低声说道:“她叫做戚姬,他叫做司马喜……那么先生又叫什么名字?呵呵,如果可以说的话,刘某当洗耳恭听。”
那弓仓,脸唰的一下变了颜色。
注:司马喜,司马谈之父,司马迁之祖父。
西汉夏阳今陕西韩城人。
父司马喜,在汉初为五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