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国风相鼠(1 / 1)

刑徒 庚新 3254 字 7个月前

沛县并出现什么乱子……至少在刘阚回家后的十几天里,一切都显得非常平静。

泗水花雕继续热卖,陈禹和灌雀对残酒的需求也越来越大。

特别是灌雀,从一开始的三千瓮,已增加到六千瓮,整整翻了一倍。

而陈禹的生意似乎没有灌雀的那么好,但是需求量也一直在持续的增长着。

这里面,牵扯到了南北差异的问题。

所以要慢慢的展开,心急不得。

刘阚对此也不甚在意,他所在意的是那陈平的音讯。

负责接运货物的人,一直是陈义。

刘阚回来之后,陈义又来过一次。

据他说,陈平现如今稷下游学,也说不太准行踪。

听陈义的口气,陈平似乎不是很喜欢生意上的事情。

而陈禹也没有勉强他,就由着他去了。

反正生意上有陈义帮着,陈禹并不是太吃力。

但在刘阚而言,却不免感到有些失落。

虽然不能确定此陈平是否就是彼陈平,但遇上了,总归比错过了强。

好在现在已经搭上了陈禹这条线,如果真的是一个人,倒也不怕。

五十名秦军也没有立刻离开。

刘阚在拜访了李放之后,当天就前去拜望了周兰。

周兰是个敦厚青年,二十七八的年纪,故魏安邑人。

秦灭魏国时,周兰刚加入魏军。

甚至未能真正的上过战场,就成了俘虏。

此后成为老秦的轻兵,斩将杀敌,颇有功勋。

轻兵,可以用敢死队、炮灰这样的后世词句来解释。

大都是有战俘或者刑徒来担当,不配盔甲,连兵器都是临时发放。

打仗的时候,冲在最前面。

能够从一个轻兵变成正规军的属长,其中经历过多少次生死。

周兰也无法计算清楚。

不过总算是熬过来了……虽然军职并不高,可好歹也是五十个人的头儿,比起那些战死的轻兵,周兰非常满足。

“奉郡守大人之命,我们暂不归队。”

当刘阚询问周兰归期的时候,周兰回答说:“再过些时日,就该送万岁酒往咸阳了。

郡守大人地意思是。

要我们在这里等着,一俟万岁酒出窖,就立刻送往相县,不得耽搁。

刘生你莫在意我们!郡守大人已经给我们安排了足够的辎重。

只望你能按时出窖万岁酒。

否则大家都麻烦。”

刘阚心中狂喜……距离供奉万岁酒的日子,还有大约三个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这五十名秦军将会留守此地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那些对泗水花雕虎视眈眈之辈,恐怕是不会轻举妄动。

也就是说。

刘阚从中获得了三个月的时间来做准备。

足够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刘阚就开始了紧张而繁忙的工作。

在外人看来,他是在为万岁酒做准备。

但实际上呢,万岁酒地事情,已无需他去操心。

整日里和审食其呆在酒窖里,鼓捣着那些从宋子搬运回来的烧锅器具。

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烧酒的研制上。

其间吕来过几次,但都未能见到刘阚。

没办法,忙!刘巨地伤势渐渐好转了,却像个小孩子一样。

整日里缠着阚夫人。

巨人小孩儿?这是灌婴对刘巨的称呼。

他所感兴趣的。

是和王信一起练功,习武。

偶尔拉着程邈一起喝酒,曹无伤偶尔也会跑来凑热闹。

一群人在一起,倒是混的越发厮熟。

蒯彻和唐厉比较谈的来。

准确地说,唐厉的祖父唐睢,也是策士出身。

虽然到了唐厉这一代,更倾向于兵家之术。

但那骨子里的策士血脉。

还是无法磨灭。

时常和蒯彻一起争辩,或是面红耳赤。

或是相对一笑,乐在其中。

而王姬呢,一边操持家务,一边照看着作坊,大有管家之风。

这一天,唐厉照例有和蒯彻争吵起来了!阚夫人在堂下,晒着太阳,缝补着刘阚和刘巨的衣服,笑呵呵的看着刘巨和王信嬉闹。

一个巨人,一个傻子……王信抱着刘巨的大腿,誓要将他掀翻。

刘巨则用一只胳膊,让王信每每是无功而返。

王姬呢,和阚夫人坐在一起。

“王姬,你有没有发现,巨和信,好像一对父子呢。”

阚夫人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让王姬的脸,腾地一下子通红。

低着头不说话,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正在嬉闹的两个家伙,这心里扑腾扑腾地直跳,脸颊好像火烧一样。

“老夫人,阿阚兄弟今年也快十八了吧。”

阚夫人点点头,“是啊,再过些天,就整十八岁了。”

“十八岁,是时候找个婆家了!”王姬在悄然之中,把话题就给岔开了,笑呵呵地说:“不知道老夫人有没有打算?或者看上了哪家的闺女?这寻常人家的娃,可配不上我兄弟。”

阚夫人却叹了口气。

“阚如今也不容易,你看他,自打回来之后,整天的就消停不下来。

说实在的,我倒是有个好人选。

吕家的二小姐,和阚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早先的几次误会,怕是挺麻烦……王姬,你说阿阚是怎么了?阿其实挺喜欢他地,为什么他却没有半点反应?”吕对刘阚地心思,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吕家如今在沛县算是站稳了脚跟,最难熬的一段日子,也已经过去了。

一方面和刘邦地联姻,让沛县一些人不得不小心谨慎;另一方面,刘阚的出现,的确是分担了吕家的一部分压力。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吕家虽然站稳了脚跟,可是想再上一个台阶,怕是非常困难。

除非。

吕家能够另外找到一条财路,否则就难成气候。

王姬说:“要不找曹亭长出面,说项一下?”“曹亭长?”“是啊,曹亭长也是沛县的老人了,由他出面说项的话,说不定有门儿。”

阚夫人放下针线,犹豫了片刻之后说:“这件事。

回头还是问问阿阚的意思吧。

他如今也长大了,有自己地主意。

到时候听听他怎么说,如果他愿意,再请曹老出面不迟。”

就在这时。

正在天井中和王信嬉闹的刘巨,突然停下了动作。

抬头仰天,鼻子用力的抽了两下,瓮声瓮气的说:“娘,是什么味道。

怎么这么古怪?”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放下了手中的事情。

灌婴也站起身来,抽了两下鼻子,“是,是有股怪味儿……好像是酒?不过又似乎不是。”

王姬眼睛一亮,“莫非是阿阚兄弟他们鼓捣成功了?”唐厉曹无伤呼的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往酒窖的方向跑去。

那股子味道,醇郁浓烈,令人沉醉。

越来越浓,越来越浓……从那酒窖里传来。

令人熏然。

曹无伤二话不说。

推开了酒窖地门。

扑鼻的酒香,冲的他脑袋一昏。

连忙屏住了呼吸,后退一步。

然后再往里面看,就见刘阚和审食其两个人都倒在地上。

那烧锅里,蒸腾着一股子水雾,并散发着浓郁酒香。

“阿阚,阿其……”曹无伤和唐厉冲进去。

想要把刘阚两人抬出来。

可刘阚的身体太重了……已过了九尺地身高。

体重更有二百六多斤的份量。

曹无伤能背起审食其,可唐厉却抬不动刘阚。

那小脸儿憋的通红。

硬是没能把刘阚挪动半分。

“巨,进去把你弟弟搬出来吧!”阚夫人看唐厉那吃力的样子,忍不住对跟在身边的刘巨说了一声。

刘巨二话不说,冲进了酒窖里,一下子将刘阚甩在了身上。

扭头看了一眼唐厉,胳膊一夹,把唐厉也给弄了出来。

“娘,里面地味儿好难闻!”阚夫人等人围过来,连忙查看刘阚和审食其的情况。

半晌之后,王姬忍不住笑道:“不用看了,阚兄弟和阿其都没事儿,估计是被那酒的味儿啊,给熏醉了……唐厉,你们在鼓捣什么啊,这味儿这么冲?我酿酒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冲的酒味儿。”

灌婴轻声道了一句,“是燕酒!”说完,看着唐厉和曹无伤道:“老唐,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那燕酒的滋味我可是尝过,难喝的很。

非苦寒之地的人,怕是不能习惯这股味道。

你和阿阚究竟在折腾什么?”曹无伤口直心快,“阿阚说,要送我们一场富贵!”“富贵?”所有人诧异的看着那昏沉沉醉倒的刘阚和审食其二人,眼中却闪烁着疑惑的光……刘阚和审食其是在傍晚时醒过来。

才一清醒,二人就立刻又冲向了酒窖,甚至没来得及和大家解释。

而这一次,唐厉和曹无伤也跟了过去。

酒窖里地气味儿已经散去,审食其和刘阚在里面忙碌了好一阵子,然后审食其拎着一个酒瓿走出来,笑呵呵地招呼众人道:“来来来,尝尝这新出的燕酒。”

曹无伤弄来了几个陶碗,抢过酒瓿,从里面到处如清水般的酒水。

色泽还是有点浑,但是比之当初刘阚在宋子酒楼中尝到的燕酒,显然有了不小的进步。

灌婴喝了一口,然后呲牙咧嘴的连声呼叫,“好辣,这酒好辣。”

站在酒窖门口的刘阚,此时却露出灿烂地笑容。

这酒,如果和后世地茅台啊,五粮液啊相比,绝对是比不上。

但他之所以酿造这种烧酒,并非单纯为了饮用。

从酒缸里舀出一勺酒,倒在了碗中。

然后让人拿来火烛,在酒液上一扫。

噗的一下子,那碗中地酒水就燃烧了起来。

一层蓝幽幽的火苗子,格外诡异。

和审食其相视而笑!这一个月的辛苦,终究是没有白费啊!下一步就是要设法酿制药酒。

药方子刘阚有,而且审食其等人有亲身走了一次百越,对于当地的情况也有了足够的了解。

只要能成功,少不得一人一爵军功,至于其他。

以后再说。

当晚,刘阚等人兴奋地睡不着觉,把那药方子研究了又研究,一直到天泛齐鱼肚白的光亮。

兴奋劲儿过去之后。

刘阚等人稍事休息。

到晌午时,曹无伤第一个醒过来,叫喊着要去沛县酒楼请客,庆祝他们将来能升官发财。

对于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刘阚自然不会拒绝。

不过阚夫人并不想去。

她不愿意走,刘巨自然也不愿意离开。

连带着王姬和王信,也不想进城。

刘阚倒也没有强求母亲一定要和他去分享快乐。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每个人有每个人庆祝喜悦的方式。

在这一点上,何必强求呢?至少,他能看出,阚夫人其实很开心。

只是在大多数时候,她不喜欢把欢喜表于形色。

一大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进城去了。

至于酒窖里的秘密?不需要为此担心……君不见程邈地住处,距离酒窖不过百步之遥。

而且,阚夫人也不会放任他人。

随意进出那里。

刘阚等人在沛县城中找到了一家酒肆。

酒肆的主人自然认得刘阚等人。

顿时笑逐颜开。

没办法,谁让这一群爷是财神呢?店家自然要伺候周到,说不定还会另有一番际遇。

刘阚不喜欢太过嘈杂的环境,于是让店家摆下了一个屏风,使之成为一个独立的空间。

时值正午,酒客们渐渐多了起来。

刘阚等人在屏风后小声交谈着,讨论着如何从这烧酒之中。

赚取最大地好处。

论商业头脑。

唐厉和蒯彻都不太行。

但审食其却生就了一个精明的头脑,和刘阚窃窃私语。

唐厉蒯彻。

曹无伤灌婴四个人则聚在一起推杯换盏。

不多时,已酒意薰薰……可就在这时候,酒肆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

就听刚才领刘阚等人上座的店家说:“刘季,你已经成了亲,有了家……整日里还如此的游手好闲,成何体统?你算一算,从去年到现在,你在我这里喝了多少酒?可曾结过一次酒钱?大家都是自丰邑出来,我不想和你计较。

你回去看看,家里的活儿都是你媳妇一人操持,你整天地却是混吃混喝。

怪不得你爹骂你不成器……今天,这酒钱必须要给我结了!”刘季?他回来了吗?刘阚并不知道刘邦已经回到了沛县。

他走的时候,刘邦还没有回来;他回来之后,忙着烧酒的事情,整天又不出门。

所以对沛县城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审食其自然不会和他谈及刘邦,心里腻歪还来不及呢,提这个人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至于曹无伤和唐厉,也都没有说过刘邦的事情。

这一来二去,刘阚几乎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刘季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走后没多久就回来了……据说也没赚到什么钱,甚至把本钱都折了。

刚回来的时候还行,可后来就憋不住了,整天带着一帮子人游荡,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据说吕文老儿也拿他没办法,时不时的给他些资助,可他转手就花了,然后到处的蹭吃蹭喝。”

转过身,透过屏风地缝隙,刘阚向外看去。

只见刘邦懒散地坐在一张食案上旁边,醉眼朦胧的说:“安丘伯,我又没说不还你钱。

等我有钱了,十倍百倍的还给你……不过喝了你几觞酒,何必斤斤计较,算什么乡亲?”“是啊是啊,老安丘,我大哥来你这里喝酒,是给你面子。”

十几个地痞立刻起哄,有的甚至站起来。

撸袖子好像要打人一样。

安丘,是这酒肆主人的姓氏。

年纪大约有四十来岁的模样,闻听刘邦的话,气得脸通红。

不过也不能不承认,因为刘邦经常在这里喝酒,沛县地那些地痞,从不敢在这里闹事。

看着刘邦那一副懒散地模样。

安丘伯叹了口气,“不成器地东西!”说完,他转身要走。

哪知这一句话,却让刘邦勃然大怒。

呼地一下子站起来。

“老安丘,你刚才说哪个不成器?我告诉你,我可是做大事情的人,我可是龙之子,你明白吗?”安丘不禁冷笑一声。

“还龙之子……”有些事情,大家心里明白就好,大都不会挂在嘴边。

但他那轻蔑的表情,却让刘邦更加的愤怒。

环视酒肆里的人,怒声道:“我就是龙之子!”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信念,或者一个不容他人所质疑地禁忌。

很明显,龙之子,就是刘邦的那个信念,那个禁忌。

自幼不得父亲喜爱。

不管做什么事情。

总是被刘公指责。

于是这龙子的身份,就成了刘邦可以慰藉自己的唯一信念。

见酒客们露出嘲讽地笑容,刘邦更怒了!刷的一下子把身上的衣服全都拽下来,冲着在座的人说:“若不相信,数数我身上的痦子。”

前面曾经说过,沛县原本属楚国之下,信奉地是黄老之学。

对于礼法之类的东西。

并不是很在意。

即便是赤身**的在大街上行走。

也不足为怪。

“七十二个!”刘邦得意洋洋的说“一共有七十二个痦子,你们谁身上有?”“大哥。

为什么七十二就是龙之子?”有那地痞很恭敬的询问。

刘邦更加得意,坐在席子上,支起一条腿,喝了一口酒,“听说过阴阳家吗?听说过金木水火土五行之说吗……好了,看你那样子就知道没听说过。

一年有三百六十天,正好是五个七十二,正对应五行之说。

七十二,代表着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的土,正是赤龙,明白吗?”刘阚在屋子里,险些一口酒喷出去。

刘邦这阴阳学说,五行理论可真的是,真的是太高明了……他怎么就能把这七十二个痦子和五行之土就联系起来呢?好吧,就算是七十二代表土,可怎么就又成了赤龙?这理论,但凡是懂得一点阴阳学说的人,都不可能说得出来。

可问题在于,大秦两千万人口,有多少人能读书识字?又有多少人,懂得那阴阳五行?至少在这酒肆中,懂得的人就不会太多。

特别是那些生活在市井中,最底层地地痞,更不可能明白。

刘邦这一通胡扯,把一群地痞说地是眼睛里冒着红心,一个个敬服不已。

“大哥果然是龙之子啊。”

就算是酒客当中有懂得五行之说的人,也不会站出来反驳。

了不起当作笑话,听听也就罢了。

站出来和刘邦别扭,那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店家!”刘阚突然开口,让那店家过来,“刘季差了你多少酒钱,一并算在我的账上吧,莫要追讨了。”

审食其顿时变了脸色,“阿阚,你这是做什么?”刘阚没有回答,起身道:“走吧,我们回家去!”说完,他绕过屏风,走到了大堂上。

刘邦看见刘阚的时候,眼睛一亮,起身刚要招呼。

却见刘阚走过来,“刘季,论年纪,你足以做我大哥,可是……其实,不管你是不是龙之子,对于我们,对于这里的大多数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我送你一首诗好吗?”刘邦一怔,“什么诗?”酒肆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刘阚沉吟了片刻,轻声唱到:“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刘季,还请珍重!”酒肆之中,沉静了片刻之后,有知道这首诗来历的人,哄然大笑起来,而不知道的,则面面相觑。

审食其等人也忍不住笑了。

待刘阚走过来,拍了拍他地肩膀,“阿阚,说地好,说的好……哈哈哈!”卢绾满面通红,呼地起身,指着刘阚道:“刘阚,你给我站住,今若不杀你,某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