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阚、任敖、唐厉三人,静静的跪在县署堂上。
任嚣黑着脸,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似乎非常的生气。
两边,萧何与赵佗肃手站立,一言不发。
“阿阚,你好大的胆子!”任嚣指着刘阚,怒道:“竟然跑到了牢狱中闹事。
你莫不是认为,立下了些许战功,就可以为所欲为?”“小民不敢!”“你还不敢?”任嚣强压着怒火说:“那吕泽逃避征役,乃是事实。
依照律法,当输作戍边三年。
你可倒好,视我大秦律法如无物,打断了吕泽的腿也就罢了,还跑到我这里为他求情。
刘阚,我告诉你,你的战功我还没有上报,就凭你所犯下的事情,处以极刑也不为过。”
刘阚沉默了一下,“小民甘愿伏法!”“那你可知错?”“小民知错!”“可后悔?”刘阚咬紧了牙关,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道:“小民并不后悔。
小民的娘从小就教育小民:做人当有感恩之心。
大丈夫做事,有所为有所不为,然义之所在,虽死无悔。
吕家曾与小民一家有活命之恩,小民重伤时,更未曾弃之路旁。
小民觉得,这份恩情,小民必须偿还。”
说这番话的时候,刘阚有些心惊肉跳。
他不后悔吗?不后悔是假的……事实上,如果不是阚夫人,他根本不想出手解救吕泽。
可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后悔也没有用。
刘阚在搏,既然阚夫人都能有这样的观念,那么任嚣呢?法无外乎情与理二字,虽然自己触犯了律法,可说不定任嚣也会因为此而网开一面。
偷眼扫去,任嚣依旧面沉似水。
可是刘阚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任嚣眼中那一抹赞赏之意。
任嚣说:“刘阚,你虽重情义,但怕是人家并不领情啊……萧长吏,那吕泽已经被送去了吗?”萧何连忙回答:“已经送回去了!依照大人的吩咐,小吏挑了他的脚筋。
就算是伤势好了,后半辈子也只能是个瘸子。
不过,吕泽似乎并不领情,一路上都在咒骂刘阚,说他忘恩负义。”
刘阚抬起头,向萧何看去。
萧何也正好向他看过来,微微一笑,似乎别有深意。
任嚣说:“如此,倒也不算违背律法……刘阚,你可听到了?吕家人,似乎并不感激,你现在可后悔?”刘阚正色道:“施恩不求报!小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他会感激我。
小民只求问心无愧,后悔一说,更无从谈起。
大人,这件事乃小民一手所为,与任敖唐厉二人无关,还请大人明鉴。”
“大人,此事是我出的主意,怎能无关?”任敖也跪行一步,“大人,小人奉命守护牢狱,却未能护得犯人周全。
若非小人放行,阿阚也进不得牢狱。
此事实乃小民之错,若要责罚,小民甘愿伏法。
还请大人宽恕阿阚一二。”
若在后世,遇这样的事情,周遭的人只怕是恨不得把自己洗的一个干净。
刘阚万没有想到,唐厉任敖两人到了这一步,仍然愿意分担自己的罪责,这心里感动万分。
这就是古人所说的义字当头吗?任嚣沉默了,看看堂上三人,扭头问道:“佗,这件事……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罚?”赵佗微微一笑,“吕泽因断腿未能奉召,如今看来乃是事实。
任敖守护牢狱不力,乃失职之罪。
念其初为小吏,不懂得规矩,当处以谇(音sui,四声)刑,大人以为,此判决如何?”所谓谇刑,辱骂、劝责之刑。
需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责问,并当众悔过。
这种刑罚,多是针对官吏而行,用在任敖身上,倒也妥帖。
相比较其他刑罚,谇刑虽然说是最轻的一种,但同时却对犯人的精神是一种摧残。
不过,若你心中无愧,也就不会在意。
任嚣想了想,“甚好!那唐厉呢?此人心怀狡诈,怂恿他人乱法,又该处以什么样的刑罚?”“唐厉怂恿刘阚伤人,但念其从犯,当处城旦六个月。
每日罚作,不得少于两个时辰。”
所谓城旦,就是寅时起床,开始修筑城墙,而且食宿自理。
相比输作动辄两三年的处罚,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任嚣也不看刘阚,点头赞成说:“唐厉,将你罚作六个月,你可愿伏法?”“小人,甘愿伏法!”“刘阚!”任嚣最后念到了刘阚的名字,“你可知道擅闯牢狱,伤人身体,依照秦律,当处以输作三年?”刘阚激灵灵一个寒蝉,伏地不敢出声。
片刻后,任嚣又说:“不过沛县城墙,急需人修缮……恩,格掉你公士之爵,免去输作之苦。
原地罚作,为期两年。
两年之中,每日不得少于三个时辰,而且必须要将东墙修缮完毕……刘阚,如此处置,你可愿伏法?”‘公士’,是秦国二十等军功爵中,最低等的爵位。
但即便是最低等的爵位,也与庶民有本质的不同。
不但可以享有国家给予的岁俸,约五十石。
同时还能获得一顷良田,一所宅院,一个仆人。
大致上来说,只要是享有二十等爵的爵位,哪怕只是‘公士’,也可称之为‘士’。
士,在这个时代,那可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别看吕翁富庶,可终究还是一个平民,配不上‘士’这样的称呼。
刘阚斩首王陵,可有一爵军功,虽未公布,但已经被认可。
没想到,这一下子又变成了平民。
心里不由得苦笑,不过刘阚也知道,任嚣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他读过秦律,自然知道秦法之中,有‘功是功,过是过’的说法,功过不能相抵。
两年城旦罚作,任嚣已经是手下留情。
否则给他来个输作的话,三年下来,天晓得还有没有命在。
还能说什么呢?刘阚叩首道:“小民甘愿伏法!”“滚出去吧……”任嚣似是非常不高兴,站起来一挥手,骂了一句后,转身走进了内堂。
赵佗走过来,拍了拍刘阚的肩膀。
“好汉子!”他只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就急匆匆的走进了内堂,也不管刘阚等人还在堂上,跑到任嚣跟前。
“任大哥,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了呢?”任嚣停下了脚步,轻轻摇头:“年轻人,喜欢凭着一腔子的血性做事,一言不和,拔剑相向……给他些磨练,消消他的性子。
这件事情我还能压下来,可万一他又做出什么过火的事儿,我可就压不住了。
给他个事情做,等两年之后,我会向蒙大人推荐,让他进蓝田大营。
是个好小子,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儿,白白的浪费了……对了,蒙大人交代你的事情,可做好了吗?”赵佗笑着点点头,“任大哥放心,蒙大人交代的事情,我怎可忘记?关于那战场急救的措施,我已经整理成文牍,这一两日就会派人送往咸阳。
如果真的有用,这小子可是前途无量。”
任嚣站在院子里,抬头仰望星空。
“佗,我有种预感,这小子还会做出一些,让我们惊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