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经历了何等事,让你有这般想法?”
“这就要从那位周先生说起了!”吴伯仁笑嘻嘻的将周可成的诸般事情讲述了一遍,最后说:“眼下东南倭患,各省哪个不是兵荒马乱的?唯有我八闽之地百姓安堵,中左所、泉港更是商旅汇聚,大小舟船连绵不绝,好一副繁荣的景象,这都要拜周先生所赐。我听说他在海外还有大片庄园封土,金山银山,虽无官爵功名,但却可与蛮君亚匹。”
唐顺之听完了吴伯仁这番话,默然不语,对方的言下之意很明白——那位周先生何尝有什么功名,所做的那些事情又有几个读书人及得上?半响之后他叹了口气问道:“吴公子,你想学我这枪法,想必也是因为这位周先生吧?”
“是,也不全是!”吴伯仁笑道:“唐公,您知道徐渭徐文长吗?”
“山阴徐文长?”
“不错,就是他!”
“他怎么了?”唐顺之皱起了眉头,他是苏州人,距离绍兴坐船也就几天的路程,勉强也能算同乡,也听说过这位早慧才子的一些轶事,此时从吴伯仁这个福建人口中听到这位小同乡的名字,不禁有几分诧异。
“这位徐先生此时正在周先生手下做事,深得周先生信任!”吴伯仁笑道:“唐公,我向您学枪法却是为了向周先生举荐您,以您的才具,在周先生那边定然能大展宏图,遂平生之志!”
“不必了!”唐顺之的脸色一下子板起来了:“唐某平生所学,为的是大明,为的是天下百姓,而不是一个商贾!”说罢,他便站起身来。
“唐先生,唐先生!”吴伯仁被唐顺之突兀的变化弄得有些错愕,赶忙起身想要道歉,唐顺之却摆了摆手,道:“吴公子,既然我已经向你的家奴学习一刀流的剑术,若是我拒绝传授枪术给你,倒显得我小气了。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上午我向平佐学习剑术,下午你便向我学习枪法。你放心,我绝不会藏私,不过也就这一个月时间,能学多少,那就要看公子你自己了!告辞了!”说罢,他向吴伯仁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唐顺之出了院子,便叹了口气,脸上的怒气消失了。其实他心里并不像方才表面上那么生气,甚至还松了口气。他是正德二年(1507年)生人,此时已经年近半百,虽然身子骨也还硬朗,但以古代的医疗条件,已经是一个老年人了。自从贬官以来十多年,他学习各路枪法,将其融会贯通,并从中发出不少前人未曾有过的东西,心中还是颇以此为傲的。但出身书香门第的他却面临后继无人的尴尬,子侄中皆以读书举业为重,没有哪个愿意把心事花在这武事上。若是想另选佳弟子,却发现能吃苦的脑子不好使,脑子好使的不能吃苦,能吃苦又脑子好使的不愿意学枪法,选来选去,始终找不到一个能传衣钵的弟子。眼见得自己年齿渐长,头上白发越来越多,而这次倭患之事,唐顺之打算亲上战场拼死以护卫乡里,自己这个年纪入土也不能说早了,但总不能把自己这些年修习整理的枪法带到土里去吧?这几日看下来这位吴公子脑子肯定好使,又喜好武事,练习剑术时能吃苦,若是能够将自己这一生所学传授给他,也可以放心与倭贼厮杀了吧!想到这里,唐顺之的嘴角上翘,浮现出一丝笑容。
就这般,唐顺之果然像他说的那样,从第二天早上开始,便来到这院子里,上午向平佐学习一刀流剑术,下午传授吴伯仁枪术。俗话说“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唐顺之这十多年褪芜存真,将许多传统枪法中不适宜阵上厮杀的部分都剔除了,只留下其中的精华,将其一一传授给吴伯仁。吴伯仁知道时间有限,也丝毫不敢分心,一时间这原本用来读书的精舍却变成了刀光枪影的习武场了,倒是胡宗宪始料未及的。
这天下午,吴伯仁在院子里如平日里一般向唐顺之学习枪法,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赶忙收起长枪,去开门。却只见那刘会首满脸堆笑的站在门外,赶忙拱手道:“原来是刘会首,开门迟了,还请见谅!”
“公子说的哪里话!”刘会首笑道:“老朽打扰公子清净,还要向公子赔罪呢。哎呀,唐先生也在,正好一同做个见证,吃杯喜酒!”
“喜酒?谁的喜酒?”吴伯仁一愣。
“自然是公子的喜酒啦!”刘会首笑着侧过身子,指着身后一台小轿子:“您忘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了?胡大人开口发了话的,老朽废了好大一番心力,总算是没有误了好事。香二娘现在就在轿子里,脱籍赎身之事都已经办妥了,老朽讨公子一杯喜酒吃不过分吧?”
“香二娘?”吴伯仁这才想起来那天以五代冯延已的《长命女》祝酒,并与自己共饮一盏酒的女子,心中不由得一热,赶忙向刘会首行礼道:“这么说劳烦会首了,不知花费了多少银两,在下一定奉上!”
“公子说笑了!”刘会首一愣,旋即笑道:“胡大人那天晚上亲口说了的,让老朽做那黄衫客、古押衙,岂有还让公子破费的道理?若是让胡大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怪罪老朽了!”
“会首!”吴伯仁笑道:“学生这些天住在贵馆,连一文的房钱都没有出,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哪里还能受这般厚礼?再说胡大人让您做黄衫客、古押衙,又没有说一定要您出钱,这脱籍赎身那么多事情都是您跑前跑后的,这些事情可不光是有银子就成的,便是胡大人知道了,也没法怪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