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兵卫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身后投过来那满是杀气的眼神,无数次历经生死之间的经历换来的直觉提醒勘兵卫那个总是站在周可成身后的姬武士可是个狠角色,如果自己稍有异动,只怕就是白刃临头了。
“明白了,我会记住您说的话的!”
“很好!”周可成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起来吧,记住,公方殿下的喜怒对社团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近畿真正的混乱起来,这就足够了?”
“是,是!”勘兵卫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一步,小心的站在周可成的身后,此时逆戟鲸号已经逼近了三好家旗舰了,对方的船首喷射出几团火光,那是倭人的大筒在射击,但炮弹只在在相距逆戟鲸号还有二十步远的海面溅起几根水柱。圣迭亚哥高声叫喊:“左转二十度,避开相撞,进入右舷炮组射界!”
三好家的旗舰上,投石器的长臂一支支抬起,装满了鱼油的陶罐和人头大小的石弹爬上天空,当动能耗尽它们又重新落下,或者溅起浪花,或者砸在坚实的柚木甲板上,鲜血和火焰飞溅。勘兵卫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但是像这样的战斗还是第一次,他一直引以为豪的剑术、勇气和力量都无关紧要,石弹和火罐下众生平等,生死只和运气相关,所幸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受伤。
逆戟鲸号冲过石弹和火罐的雨点,坚硬的柚木甲板经受住了考验,无论是石弹和火罐都没有击穿甲板,虽然甲板上的水手和火绳枪手有不少人死伤,但甲板下的炮组却是毫发无损,双方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一百二十步左右,炮声响起,火光从甲板下的炮窗次第喷射而出,十八磅重的实心铁球击穿了三好家旗舰的侧舷,发出撕裂的巨响,几乎是同时,又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回**在水面,接着是第三下,在船木分离的刺耳声响中,他听见甲板下传来的叫喊声:“快,快请洗炮膛,把火药拿过来!”火焰在辉煌的旗舰上缓缓升起,船身渐渐倾斜,他可以看到甲板上人头攒动,上面的人们正在奋力挽救着座船的生命!
紧随其后的马鲛号此时也进入了射击阵地,开始向敌方的旗舰开火,由于角度的关系,勘兵卫看见敌船的船首部分突然炸开一个大洞,各种碎片四处飞溅,海水迅速涌入——炮手们选择的目标船身是吃水线附近的位置,虽然不像用霰弹扫射甲板可以杀伤更多的人员,但对以船桨为主要动力来源的日本水军来说却有更好的效果——为了让桨能够伸入水中,划桨船必须在船身靠近吃水线的部分开出一排孔洞来,而这样一来这一部分的坚固程度肯定就会受到影响,只要被实心弹击中,就会撕开一个大口子,海水大量涌入,船身就会倾斜;而且划桨船为了能够笔直前进,两侧的桨手必须是对等的,只要一侧被击中,另外一侧也要撤掉相同数量的桨手,因此即使是一两千石的大船,只要吃水线上挨上几炮,整条船就只能瘫痪在海面上当活靶子了。勘兵卫看到那条金碧辉煌的大船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已经停在海面上了。
此时逆戟鲸号右舷的长炮已经装填完毕,开始第二次射击,目标依旧是敌人旗舰的吃水线部分,近距离发射的实心炮弹一头扎进敌船的小腹,将数米长的侧板撕碎,勘兵卫可以从破口看到里面的一排排座椅——那是给桨手们用的。海水涌入的速度陡然加快,勘兵卫甚至可以看到旗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甲板上的人们滑入海中,活人挣扎求生,死人寂默浮沉,身着华丽具足和大铠的武士们最为悲惨,还来不及挣扎就沉入海底,将死者的哀嚎声,在百步之外都能听见。
“也许三好家的那几位殿下就在这些人当中吧?”勘兵卫感觉到浑身一阵颤栗,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来到灵魂深处的恐惧——不,他不是怕死,而是怀疑身为武士存在的价值——武勇、忠诚、谋略、牺牲在大炮的轰鸣声中显得如此的脆弱。即便是像平将门、八幡太郎源义家、源九郎义经那样的武士,在这些大炮巨舰面前又能做些什么呢?难道时代已经变了,已经不再是武士的时代,就像当初的皇室和公卿一样,武士们也会被剥去荣誉和力量,沦为让人嘲讽的对象吗?
“殿下,快下船吧!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安宅冬康沉痛的点了点头,看了看自己的旗舰日出丸号,这条耗费了自己整整两千贯才建成的大船如果已经化为瘫痪在海面上的死鱼,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它就会沉入海底,就好像三好家在濑户内海上的威名一样。
“殿下!”随行的武士看到安宅冬康的样子,赶忙催促道:“请您决断吧!”
“我知道了!”安宅冬康点了点头,向船舷的绳梯走去。不远处的海面上,一条条敌船划破海面,他们的船首桅上的风帆就好像鲨鱼的三角形背鳍,侧舷的炮门不时喷射出带来死亡的火光,不远处一条安宅船的桅杆折断落入海中,溅起的海水将安宅冬康浑身弄湿,他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飞快的爬到小船上。他刚刚坐下,随行武士便用竹竿推了一下日出丸号的侧舷,开始向岸上划去,水面上到处是碎片和哀嚎求生的人们,不过安宅冬康此时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他拔出刀来,将抓住船舷的手指斩断。“我没有选择,如果我不这么做只会让所有人一起死!”他告诉自己。
“有船撞过来了!”站在船首的武士嘶声尖叫,一条关船滑了过来,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火焰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