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没有说话,脸色却是愈发难看起来。很多人说中国古代社会皇权不下县,所以穿越者在基层就可以为所欲为。其实并非如此,的确在中国古代社会皇权在县以下十分薄弱,但这并不意味着基层就是权力真空,恰恰相反,基层是被控制的极为严密的,只不过控制基层的不是皇权,而是豪强、缙绅这些土皇帝。这些土皇帝对于一切陌生的力量和行为都保持着警惕,对任何可能威胁到他们利益和统治的人都会加以驱逐甚至消灭,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足够的暴力作为后盾,在基层做任何形式的改革都是不可能的——因为在现有利益格局下这些人的利益得到了最大化,任何改变都会伤害他们的利益,他们会非常干脆的采用消灭的手段,将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在维护自身统治方面,统治阶级从来不欠缺决心和动力。吴老爷不是没有看出兰芳社这么做的威胁,也不是没有行动的动力,但眼前的形势却让他不得不犹豫——在两浙肆虐的倭寇随时可能南下,这个兰芳社背后还隐藏着强大的武装力量,自己贸然行动会不会搞得玉石俱焚呢?半响之后,他还是叹了口气:“也罢,暂且静观其变吧!”
中左所,筼筜湾口(今天厦门岛西堤)。
“所有刚下船的人就先登记他的姓名,特长,有没有手艺,然后编组,分发手牌!有手艺的编进工匠队,没有手艺的编入基本劳动力编组,然后洗澡检查吃饭,然后让他们推举组头,就和原先教你们的那样做,明白吗?”九指指着即将靠岸的船舶,对面前十多个部下大声问道。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好了,去码头等着,准备做事!别耽搁了!”九指挥了挥手,待到部下走开了,他疲倦的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拿起一大碗茶水猛灌了下去。
“九指哥,情况如何?”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九指回过头,看到小七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正在靠码头的船,不由得摇头苦笑道:“阿七,俺小时候都羡慕那些动动嘴就有饭吃的,托大掌柜的福气,好不容易混上个动嘴的活,才发现娘的这动嘴的饭更不好吃,你看看,我这嗓子都要起泡了,每天还得扯着嗓子喊。你替俺向大掌柜的求个情,可否给俺安排个动手的活计,哪怕是挑土我也干!”
“休想!”小七笑道:“你看到这码头没有?船上下来这么多人,挑土的要多少有多少,眼下最缺的就是动嘴的。我师傅昨天说了,眼下人手不够,像你我这种老弟兄,一个人都要顶两个人用,船上下来的人,给你两天时间编组,教会他们该怎么干活,福建这边天气暖的早,再过两个月多点就是春耕了,要乘眼下劳动力充足的时候把仓库、栈桥、宿舍给建好了,接下来那些事情才能铺开做!”
“好,好!”九指叹了口气:“都说老子在浯屿这边是捡了个轻松差使,现在看来老子宁可像毛和那样跑一趟朝鲜,至少不用天天扯着起泡的嗓子喊,从睁眼忙到闭眼,死的心都有了。毛和这小子回来的时候非得狠狠敲他一顿不可!”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七突然叹了口气:“你这边是不轻松,但至少不死人,毛和这一趟可是血里火里滚出来的,运气差一点小命都没了!”
“什么?毛和那边出事了?”九指吃了一惊,赶忙问道。
“嗯,刚刚到的消息,出大事了!”小七脸色凝重:“指不定开春还要派兵。好了,你别问了,专心把这边的事情办好,我师傅眼下事多,咱们做属下的就得多尽点心,别老是麻烦他老人家,毕竟这兰芳社可是大伙的,每年的分红可没少一分!”
“是,是!”九指连连点头:“阿七你放心,咱九指就算把嗓子喊哑了也会把分内的事情办好,不会给大掌柜的添麻烦!”
朝鲜,咸镜北道。
按照王家父子提供的地图,这里是一个叫做大坪洞的村庄。但在毛和眼里这里实在算不上什么村庄:四栋用原木堆砌而成,没有任何装饰和修整的房屋,墙壁有不少地方业已倒塌,环绕着一口井和空空如也的猪圈。屋子的房顶铺着干草皮,窗户则是破烂的毛皮,在屋子西边是一棵高大的榆树,叶子早已掉光,苍白的树枝宛若白骨,直指天空。
毛和在台湾见过许多更加高大的树木,但这棵榆树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树的主干足足有两人合抱,枝叶繁茂扩张,将大半个村落笼罩旗下。让他感觉到异常的并非树木的体积,而是树干上的那个洞,洞的大小约有一个脸盆大小,树洞里有一些灰,还有一些被烧的焦黑的骨头,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人的骨头,这一切让他的身体一阵阵发冷。
“这是祭祀?”阿克敦的眉头紧皱,右手下意识的抓住鞍袋里的角弓。
“祭祀?”毛和问道:“用人做祭品?”
“没错!”阿克敦的嗓音有点嘶哑:“比起别的东西,神灵更喜欢人的血,尤其是孩子的!这没什么奇怪的,这里很冷,生活很艰苦,如果没有神灵的保佑,一个冬天会饿死很多人,尤其是孩子,反正都是死,不如用几个孩子的生命换取神灵的保佑,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毛和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眼中的厌恶已经溢于言表。阿克敦冷哼了一声:“别胡猜了,我们部落已经早就不这么干了,这应该是从北边迁徙来的部落干的。我觉得与其在村子里和别人抢食物,不如出来给你们做雇佣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