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口终于传来勺子敲打木桶的声音,晚饭的时间到了,但刘沿水却毫无胃口。不过作为军官他必须以身作则,刘沿水逼着自己把腌鱼和面饼塞进嘴里,然后用热汤冲进胃里,但摇晃的船只很快就搅动他的胃部,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法在船舱里多待一秒钟,他爬上甲板,冲到船舷旁,把自己的晚餐交给大海。慌乱之间,他甚至没有注意风向,海风卷起呕吐物,溅了他自己一身,虽然如此,他仍然觉得比在甲板下面好多了。
最初的十天颇为平静,舰队穿越对马海峡,开始沿着本州岛的西侧海岸航行,舵手们没有让陆地离开自己的视野。海风变得愈来愈冷,但空气中带着一股清新的咸味。刘沿水已经逐渐适应了船上的生活,他强迫自己吞咽食物,也强迫部下效法自己,虽然有不少人呕吐,但情况却在慢慢好转,吃下去的越来越多,呕吐的越来越少。但甲板下面的依旧很糟糕,空气污浊,满是呕吐物和粪便的气味,即便已经下令不时清扫,情况依旧没有好转。
不过甲板上就好多了,绝大部分水手都有一副快活的性子,当他们不那么忙碌的时候,时常会唱一些他们喜欢的歌谣,每当有人唱起时,时常有其他人唱和,在这个时候,船长和大副们也不会管他们。有时候更大的人物,也会站在艉楼上,听着水手们的歌唱。不管怎么说,听歌可以说是船上唯一的消遣了,有时候那几个女真弓手们也跳到甲板中间,随着歌声打着圈儿,跳跃舞蹈,他们的发辫在风中舞动,仿佛桅杆顶部旗帜的尾穗。
“大人,螃蟹号抓住了几个渔民!”本间氏康的脸上带着几分喜悦:“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前面就是能登国了!”
“哦,把海图拿来!”周可成展开海图,只见能登国就好像一支手臂深入大海之中,与越中国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海湾,而能登国的东北角与佐渡岛遥遥相对。
“还有多长时间能到佐渡?”
“顺风的话最多两天!”
“氏康殿下!”周可成沉吟了一下,问道:“是否应当先找一个小岛,让士兵们上岸休息一两天,恢复一下然后再行动呢?”
“我建议最好不要这么做!”本间氏康摇了摇头:“佐渡国原本是用来流放犯人的地方,位置荒僻,周围的几座岛屿不但位置小,而且也没有淡水。最重要的是当地的居民极为排外,像您这么大的船队如果在岛屿周围出没,肯定会引起岛上武士们的注意的!”
“嗯,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呢?”
“依照原先的计划,从外海走,直取两津港!”本间氏康的声音斩钉截铁:“您这么大的船队,只有控制了两津港才是万全之策,只要控制了两津港,佐渡就是您的囊中之物!”
周可成看着海图,点了点头。原来作为日本的第六大岛,佐渡岛在日本历史上很长时间是以流放地、鬼蜮的身份出现的,顺德天皇、日莲上人等政治斗争的失败者都曾经被流放此地。究其原因乃是佐渡岛特有的地形地貌决定的,这个有855平方公里的大岛呈两头粗中间细的“s”形,而南北两端分别为两条平行的山脉——大佐渡山脉与小佐渡山脉,那里地形崎岖,土地贫瘠,唯有中间狭长的一小块国中平原适宜耕种,因此佐渡国的绝大部分人口,农田和城镇也都在这一小块狭长的平原之上。而位于佐渡岛东面的两津港便是这个岛屿最大,也是设备最完备的港口。周可成的舰队中包括一条三层甲板的盖伦帆船,长度达到五十米,排水量超过六百吨,这样的船只绝非一般的港口可以停泊。依照原先制定的计划,周可成的远征军将迅速占领两津港,切断佐渡岛与外界的联系,迅速进入国中平原,不给岛上的国人众动员兵力的机会,即使不能攻陷他们的居城,也要迫使其逃入居城之中,夺取即将收割的谷物作为己方的军粮,为接下来的围攻战做好准备。
“传令下去,所有的士兵检查自己的武器装备,轮流到甲板上活动身体,接下来的几天里把最好的口粮发下去,准备登陆两津港!”
“那就是目的地,终于到了!”士兵们的欢呼声透过甲板,将刘沿水从梦中惊醒。他站起身来,登上甲板,只见不远处的岛屿满是黑黢黢的山峰,从莽莽的森林看这应该是一片蛮荒之地,要么无人居住,即便有人也是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他冷哼了一声,对部下们说:“别犯蠢了,这里不会是我们的目的地,太荒芜了!”
果然正如刘沿水所预料的那样,白鸟号远离陆地,向北绕过了岛屿,径直向东驶去,士兵们失望的抱怨声被海风吹散,刘沿水走到船舷,看着远处荒芜的灰色山峰渐渐在地平线下消失,随着夜色降临,天空开始下起了雨,海面也渐渐起伏不定。“你们最好都去甲板下面去,那里总算是干燥些!”刘沿水大声呵斥着部下,而当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却站在甲板上,留恋的看着海平面上隐隐约约的黑影,直到其完全消失。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们没有见到太阳,天空始终是灰蒙蒙的,雨水不断。没有人有胃口,但军官们强迫每一个人进食,甚至破例开了一桶甘蔗酒,给每个人分了一杯来鼓舞士气。刘沿水喝了一杯,只觉得一股火舌顺着食道蜿蜒而下,直至腹部,让人长出了一口气,士兵们叫喊着再给他们一杯,直到军官被迫用木棍敲打甲板才罢休。
白鸟号是启航后的第二十三天,发酒后的第三天抵达目的地的。兴许是神灵也懒得继续折磨他们,雨终于停了,阳光穿破乌云,撒在甲板上。士兵们站在甲板上,让暖暖的阳光照在自己发霉的身体上。海平面的尽头也不再是阴森的山脉,而是一缕缕炊烟,每个人都清楚这次艰辛的远航终于到了尽头,目的地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