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杨瞳在数十侍卫的陪同下出现三十余步外,他头谶金冠,身着麒麟紫袍,腰束金玉带,他相貌英俊,身材挺拔,俨如玉树临风,杨睐的外表确实长得非常不错,酷似其父杨广,再加上他笑容亲切,举止翩翩有礼,使人不由对他生出好感。
杨瞰的到来,激起一片鼓掌声,尽管杨晾被称为京城第一恶,但这个绰号却是京城普通民众所起,对于官宦世家和权贵重臣,他们是感受不到杨睐的恶,尽管有所耳闻,但若不亲身体验,是不会知其恶,这也就是为什么杨睐劣迹斑斑,但弹劾他的人并不多的缘故。
圣上就只有两个儿子,即将册立的太子就只能在晋王和齐王之间选择,所以,有的人支持晋王,也有人支持齐王,尤其晋王太肥胖,而齐王仪表堂堂,从人人皆有的爱美之心这一点来看,偏向于齐王的人还是更多一点。
选官尚要看仪表,何况是选君主。
今天杨晾要刻意表现他的礼贤下士,每一个和他打招呼的大臣,无论高职高卑,他都会一一含笑点头,完全让人感受不到他竟会被称为京城第一恶。
杨晾的到来,使这些大臣和家眷们纷纷向两边退让,分开一条路,杨元庆本来是站在人后,但大臣们纷纷向后退,却把他给凸现到第一排,此时,杨瞳一行人已经走到大门口,在他身后跟着三名贴身侍卫,梁师都护卫在右首,他一眼便看见了衣服与众不同的杨元庆。
他低声给杨睐说了一句,杨睐锐利的目光刷地向杨元庆盯来,他原本充满笑意的眼睛里仿佛被寒气侵入,目光变得冰冷刺人,充满了敌意地注视着杨元庆,但这种冰冷敌意只存在短短一瞬间,很快便消失,又恢复了他礼贤下士的姿态,杨晾确实很擅长维护自已形象。
他已经走过了杨元庆,竭力不去关注他,却最终杨脯停住脚步,转过身慢慢走到杨元庆面前,微笑着注视着他,“你就是杨元庆?”
“正是卑职,殿下有何指教?”杨元庆向他拱了拱手。
杨睐眯着眼上下打量杨元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怎么打扮得像叫花子一样?”
杨晾骨子里的刻毒,就像毒蜂,总是会在不经意时狠狠蜇人一下,在宫途驿站,他也同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讥讽杨昭肥胖如猪,对于他所仇恨之人,他从来不会有半点留情,虽贵为齐王,但这一点上他却丝毫没有亲王的涵养和气度。
只是他声音不大,除了杨元庆和旁边数人听见外,其他人都没有听见他说什么,杨晾转过身,尽量用一种轻松调侃的口吻,就仿佛在调侃多年的老友,高声对众人笑道:“我们杨将军身上这黄一块白一块是什么东西,我看不懂,大家看得懂吗?”
其实很多人都轻蔑于杨元庆的这身旧军服,只是心中暗笑,现在被齐王当面揭穿,周围人再也忍不住,跟着轰地大笑起来。
杨元庆冷冷道:“这些东西是西突厥达头可汗的血,殿平觉得好笑吗?”
他声音不大,却有一种穿透之力,在众人的轰然大笑中,清清楚楚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周围霎时间安静下来,每个人脸上都显得有些尴尬,杨晾脸上也露出一丝尴尬,半晌,他才长长‘哦!’一声,他眼珠一转,又哼一声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是我失敬了,可是……”
他说一声‘可是”又提高声音对众人道:“可是谁能证明?我拿一件旧军服,撒上点狗血,我也说这些是西突厥可汗的血,大家是不是该崇拜我?”
这就是杨晾的性格,他极要面子,刚才他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他就一定要把这个面子找回来,他知道杨元庆说得是真的,但只要杨元庆拿不住证据,他便可以用齐王的身份踩杨元庆,把他踩成一个沽名钓誉者,彻底将他名声弄臭,这是杨睐一贯手法,虽然有点无赖,却很有实用,常常使他反败为胜。
杨瞰心里明白,就算周围有人知道杨元庆说得是真,也不会替他证明,这个时候,没人敢得罪他齐王杨睐,除非是晋王杨昭,但现在杨昭并不在场。
四周一片窃窃私语声,长孙晟几次想开口,但他还是忍住了,这个时候,杨元庆最多是丢丢面子,没有什么大的伤害,可如果因此自己得罪齐王,这个代价也太大了一点,长孙晟心中歉然,但最终也选择了沉默。
郑家长子郑善愿就站在长孙晟身旁,他目光不屑地望着杨元庆,上次穿蓝衣布袍登郑家门,这次又穿旧军服赴宴,让人不知该怎么说他?
而且这个年轻人太不明智,竟然和齐王较劲,他以为自己是谁?就凭他是杨素的庶孙吗?连最起码的自知自明都不懂,幸亏前天郑家否决了他,否则招他为婿,不知会给郑家惹来多大的麻烦。
这时,裴矩带着他的两个孙女也来了,长孙女裴幽和小别……女裴敏秋,他们就站在后面,裴矩已经听孙女说起杨元庆,只是他心中有些奇怪,杨元庆怎么会得罪齐王?
裴敏秋心里却明白,一定是灞上之事,当时杨元庆仗义出手,打伤齐王手下,得罪了齐王,虽然这和她无关,但让她感到内疚的是,会不会是杨元庆替她赔那只花瓶,把钱用完了,所以无腻买新衣?
裴敏秋紧咬嘴唇,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担忧。
周围一片安静,杨瞰得意洋洋道:“年轻小将,我知道你是边塞军官,但你没必要冒充军功,达头可汗的血不是你随便穿一身军服便可以证明,我不会计较你的无礼,但我奉劝你一句,以后做人要老实一点。”
此时,杨元庆却不紧不慢地解下腰间长剑,杨睐身后的侍卫一下子紧张起来,手按在刀柄上盯着杨元庆,只要他敢有不敬,他们就立刻出手。
杨元庆把长剑高高举起扯去裹扎在剑柄上的绸布,冷视着杨晾道:“或许这身衣服不是独一无二,你可以说它是洒了狗血,但这柄剑却是天下独一元二这就是我杀西突厥达头的赏赐,你们谁还有第二柄,齐王殿下,你有吗?”
“磐郢剑!”
有人惊呼起来,那独一无二的黑玉剑柄,是先帝赐给圣上的佩剑,怎么会在此人的手上?简直是不可思议,整个府门口的数百人都被震惊包括长孙晟他也没想到圣上会赐剑给元庆难道真是因为猎杀达头的缘故吗?
杨晾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两只拳头捏得指节发白,但他却僵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心中大恨,他是知道杨元庆拥有父皇的磐郢剑,却一时忘记了,现在又是这把剑让他栽了个大跟斗。
杨晾不敢说一句话从小在深宫中长大的他很清楚,他现在只要说错一句话,甚至做出一个鲁莽的动作那都是对父皇的不敬,欺君,他一动不敢动,双唇紧闭,就像被施了巫术而变成了石像。
杨元庆把剑收回,淡淡一笑道:“殿下,我身上的血迹是不是达头的人头所染,你可以去问圣上。”
说完,他在众目睽睽中走进了府门,扬长而去。
府门前依旧寂静无声,随即又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像煮沸的开水,这一刻,郑善愿忽然觉得,杨元庆的旧军服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寒碜了。
“好,干得漂亮!”裴幽忍不住低低喊了一声。
裴敏秋望着杨元庆的背影,她眼中的担忧更深了,齐王会饶过他吗?
裴矩轻轻捋须,眼中暗暗赞叹,这个年轻人骨头很硬,寸步不让,倒有点名堂。
今天的寿宴设在呈‘品’字型结构的三座大殿内’每座大殿都可以容纳千人以上,在每座大殿门口,竖起一只巨牌,上写甲乙丙三字,也就是用餐等级,杨元庆又看了看自已的餐牌,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餐牌竟然是甲牌,也就是说,他竟然是在主殿内就餐,这倒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不过现在时辰还早,大殿暂时关闭,还不准宾客进去,在大殿四周的亭台楼阁内,到处是三三两再聚在一起聊天的大臣。
这种聚会其实也是一种重要的社交方式,朝堂过于严肃,一些个人的话题难以提起,而家中过于私密,交情不到也同样没有机会,这种盛宴则不急不缓,既没有朝廷的严肃,也没有家中的私密,关系平淡的,可以借这个机会融洽感情,平时在朝中有点矛盾,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弥合嫌隙,对于外地官员,又可以趁机认识京中重臣,为将来的升迁寻找机会,总而言之,这是一种极好的人际交流方式。
杨元庆虽然在京中发生了几件大事,多少有点名声,但他所发生的事情,如与贺若弼的决斗等等,那只是普通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话之资,更重要是,他是边塞军官,离朝廷主流尚有距离。
走过一条长长的廊桥,廊桥中间有一座凉亭,凉亭内有五名身着军服的军官们在兴致勃勃谈话,难得遇到同类军人,杨元庆不由加快脚步,但离凉亭还有五六步时,一名军官看见了他,立刻扯了一下同伴,其他军官们一起停住话题,警惕地向他望来,那些眼神里分明是一种不欢迎。
杨元庆心中苦笑一声,加快脚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在这样的盛宴内,他显得有些孤独。
这座府邸占地极大,各种建筑层层叠叠,大大小小的院落,一个套着一个,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几乎都会迷失方向,但它也不是没有规律,如果注意脚下的小河。这座府邸的布局就会变得清晰起来。
一条小河在府中蜿蜒流过,将整座府邸分割为九区十八院,杨元庆走过廊桥,便进入了另一个区域,叫做百翠院,这里就是植物和花的海洋,种满了各种珍奇异草,枝头果实累累,金黄的梨飘散着香甜,拳头大的石榴已经熟透,果皮绽开,露出一颗颗饱满晶莹的果粒,一群群小鸟在果树间飞翔盘旋,啄食甘甜的果实,不少女孩儿也偷偷摘下一只石榴,用纱绢托着,躲在角落里细细品尝。
这座百翠院里年轻女孩偏多,倒并不是这里划为女宾区,而且这里的奇花异草和累累果实吸引着成群结队的少女们结伴前来,在这里赏玩花果。
杨元庆发现自已不该来这里,他连忙转身要走,身后忽然有人叫他,“杨将军,你等一下!”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