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永远记得那年生日。那天,空气很冷,天上飘着冬雨。
安然穿着厚厚的红色羽绒服,打着雨伞,穿过一排70年代筑建的小区房,来到景平房间。客厅的饭桌上,早已准备好了一桌子家常菜,还破天荒地多了一瓶红酒。
客厅里的景平正坐在沙发上吸烟,听见开门声,景平转过头来,看见安然时,他脸上立刻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你来了。”
景平一边说着,忙起身迎向来者,接过她手里的包和雨伞。
“饿了吧,快坐下吃饭。”
景平将包和雨伞挂在墙上的钉子上,然后拉安然坐在饭桌前。
安然表情有些怪异地看了看华清,然后,低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动作显得有些紧张。
景平打开红酒,倒了一杯放在安然面前,高兴地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所以买了一瓶红酒,天气冷,正好喝点酒暖暖身子。”
景平说这话时,以为能听到安然说生日快乐,可是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安然抬起面前的那杯红酒一口喝了进去,然后,说:“我们分手吧!”
景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说:“你说什么?”
安然重复道:“我们分手吧!”语气比刚才决绝了许多。
景平用惊愕的眼神看着安然,一时语塞。这突如其来的结局,大概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此刻,时钟仿佛停止了转动。空气在沉默中变得愈加寒冷。整个环境在死亡一般的寂静中,气氛却无比紧张。
当他还未从那惊愕中回过神来时,安然已经站起身,从墙上取下自己的包和雨伞。
就在她要开门离去的那一刻,他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
她怔了一下,停在原地,然后缓缓转过身,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说:“我已经二十七了,再过三年就三十岁了,可我现在一无所有,我以为,你是能给我希望的,可是……可是我们恋爱了三年,我愈发感觉到我的未来一片茫然,你懂吗?我要的是一个能够给我幸福的爱人,我承认,你对我很好,跟你在一起也挺开心的,可是……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幸福,你知道吗,跟你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很没有安全感,一个奔三的女人,最想要的不是让人心动的爱情,而是一个婚姻,一个稳定的家,一个家,你懂吗?”
景平听着安然的话,感觉自己的喉咙里仿佛卡了一根鱼刺,干涩地疼痛着,他吞了一口唾沫,像算盘珠子一样的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舌头在嘴巴里坚硬地打着结,好不容易吐出一句不够利索的话:“我……我们结婚,我娶你!我们立刻就结婚,我……我给你一个家。”
安然轻轻地冷笑了一声,用无可救药的表情对着他,说:“看来,你还是没懂,你跟本就不知道我要的到底是什么,也对,你毕竟是男人,你怎么能懂呢?你无法了解作为一个奔三的女人对生活的要求和渴望,我跟你不一样,景平,你是男人,你怎么样都行,失去了青春你还有未来,可是我不行,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如果没有了青春……我……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们不能再在一起。”
景平又吞了一口唾沫,说:“不是……安然,你,你听我说,我们在一起一直都挺好的不是吗,你想要一个家,那我就给你一个家,我们结婚,我们……”
安然打断景平的话,无耐地说:“好了景平,你现在每个月就挣那么一点稿费,连一套几十平米的房子都买不起,你如何给我一个家,难道你要让我跟你租一辈子的房子过日子吗?”
这一刻,景平终于懂了,原来她想要的是这些。也对,只怪自己太愚钝,无法理解女人的心思。也罢,既然自己给不了别人想要的,那么就放手吧!
景平点点头,无话可说。
安然有些抱歉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开门离去。
景平手足无措地看着桌上的红酒和饭菜,一时间,连愤怒和怨恨的理由都没有了,那一刻,他感觉到了无尽的挫败感。事实证明,自己是一个多么无用的人。是的,不能给自己心爱的女人想要的东西,那不叫无用是什么?可是,他依就感到了无尽的悲伤,那种失去爱人的疼痛,就像一张无形的铁手撕扯着自己的心脏,让他疼得快要窒息。
“这就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景平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地轻轻念道。
是的,今天是他的生日,原本以为好好的庆祝一番,跟安然一起过浪漫的二人世界。他为此准备了两个时辰的饭菜,还特地去超市买
了一瓶红酒回来。可是没想到,自己的生日,变成了自己爱情的忌日。安然,你好残忍!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香烟的味道。地板上,无数根燃尽了的烟头。烟灰撒满一地,混合着翻倒的啤酒,肮脏无比。
沙发上躺着那个因为失恋而颓废的男人,头发蓬乱,满脸胡须,面容憔悴无比。
三天来,这个男人就一直躺在沙发上,除了抽烟喝酒,便是盯着天花板发呆,当然偶尔也会起来上上厕所。这三天来,他颗粒未进,竟然不知道饥饿,或许是精神上的痛苦早已覆盖了肉体上的折磨。
失去曾经所拥有的巨大幸福,其痛苦也是无比巨大的。只因为爱得太深。
安然。这个曾经以为会与自己白头偕老的女人,突然之间,丢弃了对爱情的承诺,浑然离去。只因为自己无法满足她在物质上的愿望。是的,这是一个物欲时代,除了理解,便不存在责怪或怨恨。
可是,心还是如针扎一般地疼痛。
回忆就像一张无形地铁丝网,在自己脑中不断盘旋,她的笑,她的身影,她说话的样子。他想起,她曾经用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深情地对他说:“我们要好好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笑着逗她:“一直是多久?一直一直是多久?”
她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说:“一直就是一直,一直一直就是一直一直。”
他接着逗她:“有多少个一直?”
她想了一下说:“好长好长的一直,很多个一直。”
……
他想起,她曾躺在他的怀里,一边抚摸着他的胸膛,一边深情款款地对他说:“我希望黑夜不要走,白天不要来。”
他说:“嗯?怎么说?”
她说:“那样,我就可以一直趴在你的怀里,一直一直爬到你的怀里,老去,死去。”
他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说:“那么,我明天去买一些厚厚的黑布来,把窗户都给遮上,遮得密不透风,这样,这里就只有黑夜,没有白天了。”
她轻轻地在他的脸上打了一下,说:“猪!”
他回她,道:“母猪!”
她扯住他的嘴巴,往两边一拉,说:“公猪!”
他用指头点住她的鼻子,用力一按,说:“母猪!”
她用力扯着他的嘴巴,说:“你再骂我猪,我让你永远变成猪。”
他说:“怎么变?”
她说:“先从脸变起走!”抬起手就给他一个耳光,然后,哈哈大笑。
他抚着发疼的脸,说:“竟然真打啊,公猪不发威,母猪要上树了。”说着,一个翻身坐到她身上。
她立刻求饶,说:“我错了!”
……
想着过去的许多回忆,他的脸上浮现了笑容,可是,当他从回忆中走出来时,面对的,却又是那无尽的痛苦。
是啊,过去是多么地美好,多么地让人留念,可是,如今也是物是人非。过去,带给自己多大的快乐,现在,就带给自己多大的痛苦。
为什么?安然,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他在心里痛苦地喊叫着。物质真的那么重要吗?爱情在物质面前,真的不值一提吗?还是因为你爱得不够彻底,还是爱情,本身就是一场梦,是一首歌,当梦醒来的时候,也就曲终人散。
现在,留我一个人在这黑夜里独自添着伤口,用回忆作伴,而每次回忆过后,心又更痛一点。
好吧,这一切与你无关。颓废,让我在这颓废中毁灭自己。
景平这么想着,便站起来,跑进厨房,抓起一把菜刀,然后,对着窗户玻璃,看着玻璃中自己的影子,他将菜刀到放在自己的脖子处,想到:“如果,我这么一刀下去……”
想着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场面,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我是那么轻易解决自己的人吗?”他对自己说,“不,怎么可能,失恋纵然很痛苦,但,这并不是我生命的全部,事实上,我还有我的梦想。”
是的,他还有他的梦想。那个,大概才是他真正值得用生命去爱的东西。
于是,他放下菜刀,转身,走进卧室,打开电脑,用文字追逐自己的梦想。
景平是一个写作者,最大的快乐,就是用文字诠释自己生命的意义。这是一个艰辛的旅程,很多人难以理解。但,KZ却能够懂他。
认识KZ是在一个文学交流会上。那是市文学艺术创作单主办的一次交流会。
那天,KZ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群,红色的蝴蝶结腰带,手里拎了一个红色的手
提皮包,那样的搭配,在这个较为“朴素”的群体里,算是异常醒目的。再加上身材高挑,长得也漂亮,作为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景平自然会多看两眼。但保眼福归保眼福,要说有什么别的非分之想,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他还未从过去伤痛之中走出来。安然的离去,的确给他打击很大。这半年来,他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写字上,为的就是埋葬过去。可是,记忆终究是存在的,不管你如何强迫自己不去想起,它衣就见缝插针。好在写作是一个很忙碌的职业,到也没有让他痛不欲生。但,若是让他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那天,是KZ主动跟他讲话的。
当时,景平找了一个台下的位置坐下,在人群的**中,KZ也在寻找位置,却刚好坐在了景平旁边。
因为位置相邻,又都是来参加同一个交流会的,所以,彼此之间,便需要礼貌性地打打招呼。
两人点头微笑之后,场面安静下来,台上的人开始讲话。而KZ却显得百无聊赖。大概是对这样的交流会有所失望。其实,华清也同样感觉失望。说是交流会,其实,无非也就是说的人一直在说,听的人一直在听。而说的总是那么少数几个,而大多数人,都是听众。与其说是交流会,还不如说是演讲会。
KZ靠在椅子上,目光并未在台上的演讲人身上,而是在到处搜寻,景平不知道,她到底在寻找什么。
搜寻了一阵之后,她将目光停留在旁边的华清脸上,然后,笑着小声地说:“你经常参加这样的会议吗?”
景平也小声地回道:“没有,这是第一次。”
KZ说:“我也是第一次,因为好奇所以来了,没想到,今天的人还挺多的。”
景平笑笑,说:“是啊,这到是一个相互结交的好机会。”
KZ说:“那到是,毕竟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嘛!不过,我是个例外。”
景平不解地看着她,说:“嗯?例外?”
KZ说:“对,我不是写作的,呵呵……不过我平常喜欢看书,小说,散文等。”
景平说:“是吗?你既然喜欢文学,怎么不自己试着写点。”
KZ说:“我只适合做一名读者,但不适合做一个作者,我阅读能力很强,可语言组织能力却很差,想象力也不丰富。”
景平笑笑,觉得这女子到挺奇怪的,反正,华清无法理解那种感觉。
KZ说:“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
景平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我以为阅读跟写作是连在一起的,爱好阅读的人,多多少少自己也会写一点。”
KZ说:“好吧,我偶尔也会在空间里写写心情日记。”
景平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KZ说:“你觉得很可笑?”
景平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有意思。”
KZ说:“好吧,只要你不觉得我脑子有毛病就行。”
景平说:“怎么会。”
KZ说:“你平常写些什么?”
景平说:“小说,散文,杂文……嗯,时评类的偶尔也写,有时候也写影评。”
KZ说:“哦,没想到你挺全能的,写诗吗?”
景平说:“不会写诗。”
KZ惊讶地看着华清。
景平说:“你觉得很奇怪?”
KZ说:“有点,我以为会散文小说的人,都会写诗。”
景平笑笑,没说话。
KZ说:“请问高姓大名,我看,我是否读过你的文章。”
景平说:“景平。”
KZ眼睛亮了一下,说:“你就是景平?”
景平惊讶地看着她,说:“你认识我?”
她伸出一只手,说:“我都市报上读过你的文章,挺喜欢的,我叫KZ,啃字的前两位字母,读英文KZ。”
景平伸手与她握了握,然后,笑道:“为什么是啃字,而不是读字。”
KZ说:“读字……不好,一不小心就读成‘肚子’了,我可不希望别人一见到我,就叫我肚子。”
景平闭着嘴大笑。
KZ接着说:“真的,挺喜欢你的文章,没想到,今天能见到你,挺高兴的。”
景平停止笑声,说:“谢谢!”
KZ说:“我会是你忠实的面条。”
景平怔了一下,说:“啊?为什么不是粉丝,而是面条?”
KZ说:“因为我喜欢吃面条。”
景平说:“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