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帘虽早就从天色看出异像,但却从来是个十足谨慎之人,不会在没有确定之前开口,卷帘这般的确凿,定然是发现什么了。
“既然你们在洛阳城,魔族妄为,阎王想让你们助我们一臂之力。”马面一个低吟,却又皱着眉头接话道:“苍生皆有生死之律,魔族肆意打破,会让轮回道陷入混乱,到时候恐怕不止是洛阳城中生灵涂炭了。”
苍生……我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马面硬生生扣上了一个苍生的大帽子,我呛了一口茶水,心中有些惊慌。
卷帘看我面色有些张皇闪躲,用手拍了拍我的背帮我顺了一口气道:“怎么了,你不愿意?”
牛头马面那两双眼立刻冷飕飕地望到了我身上,我面目一窘,脸上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心中却是左右为难起来。
我若答应,自从目睹了琅秀与那孪生二魔在一同,我便知道了琅秀定然与此事有着千丝万缕难以扯开的联系,一旦被发现,如若琅秀有了牵连,定然逃不过地狱的罪罚。
十八层地狱,层层都超越人生的生死之劫,是神仙都恐惧的场所。
而我若不答应,一则我原本就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二则看卷帘的样子,恐怕是已经知道有什么端倪,我若此时躲避,委实是明显了点。
我在牛头马面的目光下,我心中抽搐半晌,终于面色有些难看,连连干笑道:“哪里哪里,我陪你们走一道便是了哈哈……”
“那好,卷帘大人可先去休息元神,我们晚上再来拜访。”
牛头和马面见我与卷帘都答应了,相视一笑,又寒暄了半晌,蝎子瞅着他们这霸气外露的衣服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嘴角,见我们谈成了,立刻杵着扫把想把这俩影响市容的家伙扫地出门。
马面前脚要走,后脚却有些疑惑地盯着昴日的背影看了半晌,有些不知死活地开口道:“咦,那莫非是仙界的昴日星官?”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德行啊,我有些不忍地闭上了我的眼睛。
蝎子冷冷一笑,十分危险的握住了自己的手,“咯咯”的声音在空气中碾磨开,牛头十分识相的拉住马面,不过转瞬就逃离了昴日客栈。
我喝了一口茶,卷帘黑曜石一般的瞳仁微微一转,正巧与我对视。
“卷帘,有你……真好……”
昨日的话瞬间在我的耳边敲击,我面色迅速一红,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开始消灭桌子上的杏仁酥,和卷帘一对视,我简直恨不得有个地洞给我钻进去过个冬。
卷帘盯着我的面庞看了半晌,我的脸持续的发烫起来,他忽然伸出自己的手,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帮我揩了揩面庞。
我一抖,十分震惊地伸出自己的指头,颤颤巍巍地指着卷帘,声音很是颤抖道:“你你你、你要、要什么!”
卷帘低声一笑,把帕子放到我的手边,帕子上是十分明显的杏仁酥的碎屑。
我张皇地拿起帕子,十分粗犷地抹了抹自己的脸,干咳了一下道:“没了吧。”
“晚上要行动,我暂且先回流沙河。”卷帘却没有接话,只是起身,又十分自然地拿回自己的帕子上了楼。
我在原地窘了半晌……话说,那是我擦了嘴的,他怎么拿回去了……
卷帘走了,大白天的我也没啥事可以干的,我十分无聊的咬了几口杏仁酥,盘子里却仍旧剩下了许多。
大约是节气日的缘故,出行的人并不太多,我扫了一眼坐在门槛上的昴日,歪着头思考了半晌,直接无视了蝎子要杀死人的眼光,端着杏仁酥和昴日一同在门槛上坐下。
我几乎觉得,昴日来昴日客栈了多久,他就在门槛上坐了多久,他与蝎子经历过几场热战之后,迅速进入了互相不搭理的冷战。
反正他是神仙,蝎子干脆连三餐酒水都不配给,仍由昴日坐在门槛上自身自灭,偶尔昴日乖巧的相貌还能吸引点顾客进门。
“唔,你吃不?”我叼着一块杏仁酥,将一盘子的杏仁酥都塞到昴日面前,尽量语气温和。
昴日如同小兽一般瑟缩了一下,看到我似是有些害怕,死死的倚着门栏,不肯接我手中的杏仁酥。
他越是这般,我越是奇怪,索性把杏仁酥往他手中一塞,十分憋屈地开口道:“我说,星官大人,我是哪里惹你嫌弃了,你这躲我躲得也委实是明显了一点。就你这模样,你怎么混到仙界官僚组织去的?”
昴日瑟缩半晌,似乎确认了我是无害后,虽是恐惧却有些颤抖地开口道:“我飞升上来就是星官了,几千年了还是星官……”
“噗……”我十分慷慨地送了昴日一脸的笑容,敢情别人根本就没混,顶着星官这个名头几千年都没松动,已经成为二十八星宿的钉子户了。
昴日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盘子里的杏仁酥,却是不知为何,面色一顿,手中的盘子颤抖起来,凝着一眼的水色回头望了一眼正与客人谈笑风生的蝎子。
蝎子估摸着也不放心,目光也有意无意地时不时往我们这边瞥一眼,当他看见昴日吃了杏仁酥时,也是身子一顿,眼神中明显有什么在崩裂,却强制自己十分淡然的转过了身去,背影却烙下了一抹伤痛。
我拿起盘子里的杏仁酥翻看了半晌,看上去没什么奇怪,样子还怪丑陋的,没有外面酒楼点心来的精致,却胜在入口时一股清淡的薄荷香。
昴日的手颤抖的放下了那盘杏仁酥,我很是奇怪,顺手就要拿掉盘子,开口道:“怎么,你不吃了?”
我要拿盘子,昴日却不知为何死死地抓住盘子不放,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盯着我道:“不要拿走。”
“你不吃也不能不让我吃啊……”我很是郁闷的看着昴日,这上千岁的神仙,性子可真与七八岁的孩童没什么差别。
“这是我的……”昴日忽然一个哽咽,抱住盘子,整个脸埋在杏仁酥里,我明显的看见他的眼泪从紧闭的眼眶里逃逸而出。
我的手一顿,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震住,一时手足无措起来,不就是一盘杏仁酥么?怎么哭成了这个样子?
“好好好,是你的,我不要了。”我抹了一把冷汗,连连挥手,昴日这才停止了哭泣,却又恢复了守门人的动作,抱着一碟子杏仁酥,脸上满是泪痕,却又一动不动。
我被他这模样完全惊悚到,撤退到谈笑风生地蝎子身边,扯了扯蝎子的衣袖道:“这货是怎么了?”
蝎子的身子一蹲,面容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对着客人微笑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仍旧抱着杏仁酥一动不动的昴日,走到厨房门后,对着我深吸一口气道:“那是千年前,在妖魔界时,他为我做的杏仁酥。”
我面色一僵,心中犯怵,我果真不开口没事,一开口必定就是禁区。
“我当初嫌弃他手艺,嘲笑他杏仁酥中怎么能掺了薄荷,但他走后我却做成了习惯,你说是不是很讽刺。”我本以为蝎子要打我,蝎子的脸上却晃过一丝脆弱又嘲讽的神情。
我一时间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心中只觉得蝎子可怜极了,一种浅淡的忧伤瞬间也把我的心笼罩住。
蝎子释怀不了过去,做了上千年薄荷味的杏仁酥,只因那是昴日曾经留下的味道,纵使表面如何想要割断放弃,有一种叫习惯的东西早已侵蚀了大脑。
昴日口口声声要蝎子放她离开,纵使被封印在孩童形体内,部分的记忆被封印了,可杏仁酥的味道却千年不变,怕是终究让他想起了,他不愿想起的回忆。
“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我下意识抱住蝎子,蝎子尖削的下巴放在我的肩头,咯得我有些疼痛,我却因疼痛而更加能够体会。
蝎子与昴日,我与琅秀,远远不是那么忘记那么轻巧就可以结束的姻缘。
夜色临门,洛阳城隐隐露出一股森严的气氛,我无聊的坐在昴日客栈的屋顶上晃动着两条腿,这月色真是美丽极了。
来到洛阳的这几日夜晚,我不是在恐惧孽镜中入睡,便是在寻找琅秀中挣扎,竟也忘了人间有这般美好的月亮。
“琉璃姑娘!”我正惬意无比的晃动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牛头马面果然已经到来,他俩已恢复了在地府中的打扮,衣服上的“牛头”“马面”字样分外的显眼,正站在昴日客栈门前,仰着头对我挥手。
我耸了耸肩,送屋顶上一跃而下,夜里清凉的风吻了我的面庞,凉爽的空气让人身心也有些愉悦……
牛头马面也笑嘻嘻,瞅着他们笑嘻嘻的模样我一时间却是笑不出来了。
差点就忘了今晚是要陪牛头马面这两只畜生去寻找魔族的踪迹,而寻找魔族肯定十有八九要牵扯上琅秀,万一琅秀被卷入这件事……
“来了,走吧。”我正越想越深入,越脑补越恐怖,卷帘却忽然打开昴日客栈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也瞬间打散了我想象的事情。
我暗自抚了一下胸口,顾自安慰自己道,一般天天担心的事情都是不会发生的……
“洛阳城郊有两处有魔气波动,一处是城外的乱葬岗,一处是城外荒废的村子。”马面翻开记事薄,直接点名了我们要搜查了地点。
“不过……”马面看着记事薄忽然有些迟疑起来。
“不过什么?”我顺口就问,不经大脑。
“琉璃姑娘,地府的追魂散显示琅秀应该就在这附近,你呆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琅秀吗?”牛头直接接过马面的话张口就问。
“呃……这个……”我的表情瞬间愣在脸上不太自然起来,卷帘在我身后莫名的咳嗽了一声,瞬间让我的心有些打鼓起来。
“唔,算了,这是你的事,我们也不好过问,今夜还是搜查魔族之事吧。”马面抬头想了半晌,看似想通了这两件事情并没多大的关联。
“对对对,没什么关联,我们还是去搜查魔族吧啊哈哈……”我干笑了两下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
“除却琅秀之事,我可从未见你这般积极过。”我才干笑完,卷帘忽然也有些冷然地笑了起来。
我忽感脊背一凉,有些心虚地望向卷帘,卷帘却是忽而勾起了嘴角,客栈前的红灯笼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红色的暖光,我从他的面容上感受到了莫名的冷意。
乱葬岗,我来了几次,却从未觉得这一次让我更为心惊胆战。
前方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光我身后的牛头马面加卷帘,就已让我感觉在背着三座大山在前进,我心中捏了一把汗,期盼今天什么碰不到才是最好的。
本是三四月回暖的天气,夜间却也是止不住的寒凉,我们还未接近乱葬岗,就已偶尔能遇见一两只在晃荡的游魂。
牛头马面也不误公事,一边行走也不忘用法器顺带受了能带回地府,重新投入轮回道的游魂。
“琉璃,你好像很害怕。”我正战战兢兢地行走,卷帘忽而冷不丁的来一句,我脊背的汗毛瞬间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