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最后也有话对你说,他说,你急切地想要毁灭猎人,是对的,他不该求那个情。”古水涟微微地笑,“当我请求你好么?去完成,我与你母亲的愿望,可好?”古水涟说完,也不看众人,仍旧如同她来时一般,缓步从车上走了出去。
罗媚儿和加米这时才反应过来,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回头看向柯,却是突然一歪,摔了下去,面色苍白,双眼没有焦距,喃喃道:“涟姨……”随即不省人事。
柯这场病来得甚是突然。柯的身体早年被炎烈那一掌伤到之后一直不是特别好,所幸古水涟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调养。然而后来尚未成年就独自游历,所去的地方多是奇险,难免多有受伤中毒,后来几度重伤垂死,又不幸成年礼遭到刺杀,一连昏五年之久,身体的状况一直就那么撑着。
之前离开冰原时耗尽体力,引发了身体的强烈不适,突如其来的巨大精神刺激让这场病来势汹汹,一连几日高烧不退。偏黑的皮肤上泛着不正常的血红色,眼睛一直紧紧地闭着,银白色长发一天一天地失去光泽,变换成一种干枯的苍白色。
大病就如同一个无底洞一点一点地吸干了柯本就虚弱的生命力,由于要避开战场,而且弗城也一直在派人追杀,柯重病之下这辆车上白天的战力相当微薄。因而只在夜里赶路。赶往溯城比预计的要慢上很多,东躲西藏足足走了有十来天,尚还未曾走到一半。落羽有些焦虑地看着当空的明月,轻手轻脚地帮柯换了一次搭在前额的毛巾。所幸逍遥子尚且还有些不入流的医术,指挥着落羽不断把灵力度给重病的柯。莉莉安虽说是怨恨柯默许唐逸的死,然而多年的情分一时也放不下,终于也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帮忙照顾柯。
“柯少爷一副贵人相,必定深得声明保佑。”逍遥子抚着一大把白胡子,很是仙风道骨地说。加米看了一眼完全是一副焦虑的样子的落羽和莉莉安,凉凉地道:“别装神弄鬼了,你好好看一看,谁会信你这一套?”
罗湄儿深以为然地点头,很是不屑地瞪着逍遥子,逍遥子别别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看向他们兄妹俩,最后还是看向不省人事的柯,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莉莉安有些不安的回头,看向逍遥子,烦躁地说:“你到底会不会治疗啊?以前我发烧修大人和尚汐大人可是一会就治好了。”
加米安抚道:“自然不能跟修大人比,修大人和尚汐也是大魔法使级别的木系、水系精灵,必定在治疗方面远远超出其他种族。就一个血族而言,能治疗的程度有限,况且柯大人恐怕是心病……”
莉莉安嘟囔道:“什么呀,不要胡说,柯大人哪有什么心病这么严重……”
落羽在这段短短几年里经历了太多,这时看上起极其疲惫的样子,转头看向莉莉安:“柯的心病只不过是一直自己憋着,你心里怨他,他自己也在为这件事怨自己,你恨他,他何尝不恨自己。你又知道,这样的事情他经历过多少?他知道你怨他,他不解释,你就真的当他不难过?我是不知道古水涟与他之间有过什么样的过去,然而他现在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早就不是单纯的发烧了吧。”
莉莉安一时语塞,想要辩解,又觉得落羽说得对,一时有想起唐逸的死心里不平,又是唐逸对自己的好,心里一涩,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落羽叹了口气,继续渡灵力给柯,柯猛地咳嗽了两声,落羽精神一振,看过去,然而柯还是没有醒来。反倒是把之前喂进去的一碗药统统咳了出来,咳到最后,猛地喷出一口血,喷在落羽白色的衣襟上,鲜红里略略发黑的颜色触目惊心。
落羽惊惧异常地抬头看想向柯,却发现他脸上不正常红色随着这一口血渐渐退了下去,呼吸也慢慢平稳了。逍遥子倒是长舒了一口气,对落羽说:“吐出来也就好了,现下倒是安静了。不多时就能够醒过来。”
落羽听闻这句话,也顿觉松了口气。
然而柯却又过了一夜才慢慢醒过来,醒过来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众人,眼里有某种无法抒发的情绪,过了很久,久到落羽几乎以为时间停住了,才开口问了一句:“快到溯城了?”
落羽点头,柯看了稍稍笑笑:“是么,一切的报应终于来了。”那笑容云淡风轻得给人一种仿佛大限将至的错觉。
“柯,你……”落羽一时被惊住。柯仍是笑笑,淡漠开口:“没什么,只不过,所有事情,终于要有个了解的时候了。”
并没有醒多久。柯就再度晕了过去。当柯再度睁开眼时,残阳如血,铺在不远处高大的城墙上,溯城两个字昏暗无光,仿佛是黄沙吹尽,消磨了光泽,战场硝烟,磨尽了风华,只余生生地印记,伫立的铮铮傲骨。
“终于到了么?”柯不顾劝阻,挣扎着起身,迎风站在城门之前,城门轰然而开,柯沉默地在同样沉默的迎接者的注视下,独自走了进去。战事,已经足足拖了将近六年之久,终于第一次,血族这边的四大城主和安里瓦斯终于都到齐了,站在城楼之上。落羽向下俯瞰,正是伤兵营。不久之前拜旦的承诺看来是真的,不少精灵忙乱地穿梭在各种重伤的人员之间,有些面目全非,有些血流如注。血腥味笼罩在城楼之上。没有什么重逢的惊喜,依音极端疲惫地托着头,单手敲击着椅子柄,过了不久,旁边易安斯看向传送阵,轻声道:“池大人回来了。”
柯看向一身重甲未脱的池,毕竟是注重防御的土之一族,并没有受太重的伤,只是在关节、后腰等因为需要灵活而防御薄弱的地方有些许伤痕。重甲上、脸上尽是鲜血,他看到柯,本来很是疲惫的神态倒是为之一振,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总算是回来了,不枉宜那么辛苦地救你回来。”
柯略一挑眉,听出这句话里熟稔的意味,道:“宜?真是辛苦她了。也辛苦你帮我照顾她,我这个当哥哥的……”
池咧嘴道:“不是帮你,你过不久就该叫我妹夫了。”
柯的神色僵硬了许久,才转过脸去,不自然的表情让池的心情顿时好了几分。
然而当池的眼神转向柯身后,看见罗湄儿和加米的时候,像是突然有些怒气,随后又疑惑道:“这不是……”
“政变,他们是被赶出来的正主,那边夺位的正在与你们地对吧?”柯安抚道,心知池恐怕是多次与金之一族交手,心里多有怨愤之意。池点点头,最后看到了落羽,心里一跳,看向柯:“东西莫非已经……”
依音清冷的声音回答道:“黑暗之物,摄魂之石,鬼界之石,黑魔剑,都已经在你面前了。”
池默了默,整个城楼上一片寂静。
依音并没有太多血色的脸看上去更白了几分,她慢慢的抬头看去,柯,池,罗湄儿,依次站在她面前,一旁是落羽。她叹了口气,问柯:“及还有宜大人尚且还没有回来,要不要等一等……”
“没关系,我是格陵城的继承人。”柯轻声道,“况且,我也不希望及在场。”
依音不说话,她知道柯在担心什么。若是及在场,他恐怕说不出口接下来的事情。
“是么。”依音看向刚刚抵达的池,挥手示意一旁的易安斯去看一眼接下来轮到那一位前往战场,却听到罗湄儿低声道:“让加米去吧,看池大人身上的伤口大多锋利,而且形状多变,多是我们族人造成的,让加米去吧,纵然不能劝服他们,就当是处理我们的错误造成的残局也好。”
说着把手里攥着的城主传承塞到加米手中:“毕竟你还是名义上的城主,去让他们知道,传承还在我们手里。”
加米点头称是,其他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让开一条道。
“接下来,终于到了开诚公布的时候,诸位随我来吧,这个秘密,尘封了过久,也该让落羽知道了。”依音的语调愈发平稳无波,起身带着众人走向圆桌会议的所在地。
有着古朴花纹的大门已经许久未曾打开了。恐怕因为战事紧急,行军会议大多仓促,也许久不曾开过这样正式的会议了。大门的打开,激起微微地灰尘散开,柯突然觉得就如同那个秘密,尘封了太久的秘密终究是到了开启它大门的时候。依音、柯、池、罗湄儿依次站到圆桌会议下首的位置前,向着最后走进来的落羽神情肃穆地致意,门在落羽身后轰然关上,落羽有些惶恐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对于未知的深深恐惧不断地袭来,让她整个人都觉得恍惚起来。
“安里瓦斯大人,请您上座。”依音以一种极端生硬的语调和敬称对落羽说,一手指向圆桌中间的那个最高的位置。落羽怔怔然看向柯,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仍是出声:“大人,请上座。”
落羽被“大人”两个字宛如沸水般觉得一烫,慢慢走过去坐到了那个位置上,然后看到面前的四个人缓缓后退一步,单膝向她跪下,以四个不同的音调道:“吾等发誓效忠安里瓦斯大人您,效忠,吾王。”
落羽一个一个看过去,那里是她的姑母,她的爱人,她的朋友,她眼睛一涩,突然之间一种巨大的寒意扑面而来。连同她最亲最爱的人都跪在她面前,用忠诚来概括他们之间的感情,她究竟算是什么呢?她早已做好准备来接受这一切,然而当真的面对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那些生生割裂的,不都是她曾经最珍视的感情?高处不胜寒。
她突然想起拜旦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安里瓦斯小姐,汝迟早也会成为血族的神、血族的希望和寄托,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所谓神,所谓的君,是什么样可悲的生物。是啊,她已经明白了。这是一种如何可悲的生物。
她不无悲哀地重新带起惯有的笑容,向着面前的人道:“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