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没有办法,只能盯着冰原的方向,祈祷着唐逸能活下去,祈祷着那些疯狂的武器们最少能拖到天黑,这样就算舍去一命,自己想必也能救大家。柯稍微虚弱地在原地调息,过度耗用这本就尚未恢复的身体让他的脸色极为苍白。他几乎是顾不上仔细调理在灵脉里乱窜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想要最快限度地恢复灵力。
没有城主的传承,同样没成年的加米究竟能撑得住多少,没有人知道。柯的脸色愈发难看,落羽担心地唤了他好几声,然而柯还是一言不发地继续做下去,血飞溅地到处都是。巨蛇尽管一直在自我修复,还是有不少完全不顾性命地在它身上打出洞来,杀到唐逸面前。唐逸颜色不变,径自拔刀砍去。奇怪的是这些人的攻击方式,他们身上虽然有着重铠护住重要部位,然而细想这些重铠必然影响了灵活度。因而不可能使出太过犀利的杀招。
更奇怪的是,他们完全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完全让人想不到他们要怎么攻击。唐逸却像是完全不惊讶一样,很是镇定地看着对面。这种不正常的镇定若是有其他人在场必定能够看出来,这不是镇定,而是视死如归的坦然与无所畏惧。
他眯着眼看着这群没有思想的怪物用爪子和牙齿在巨蛇身上撕破一大块,冲了过来,嘴里牙齿不似人类地尖锐与锋利,牙尖上还滴着腥臭的血。唐逸在第一个这样的人性武器扑到他面前之前完全没有动,甚至稍稍闭上了一会眼睛。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或许是自己与姐姐两人蜷缩在鬼原阴暗潮湿的地牢的那段混合着极端恐惧与痛苦的日子;或许是自己的父母被鬼原用来做实验的时候绝望而悲痛的情绪;或许是对于自己的父母也许就在面前这群人当中的忏悔;亦或者是自己与姐姐,一个因为美貌,一个因为才能被古水涟带走时的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最终却失去这样唯一亲人的悲伤;又或是莉莉安那样没有多余的阴霾的笑脸,而今却因为他或许会蒙上尘埃。
又恐怕,全部都有,然而那腥热的风已经到了脸前。唐逸猛地睁开眼,那双眼睛里再没有犹豫。唐逸左脚稍进一步,身体微弓,横刀一下子甩向他所知道的这些人形兵器唯一的弱点。随着骨骼破碎的清脆声响,那扑过来的人自张开的嘴处被刀横劈而过,上半个脑袋飞了出去,鲜血炸开落得唐逸一身。唐逸抬起眼,眼里稍稍有血红色浸出,刀身轻侧,唐逸在这冰天雪地中,开始或许是他人生中并非第一场,却是第一次凭自己意愿而行也或许是临终所为的杀戮。
在那片本是洁白的雪地之上,终于被完全染红。或许这是这片土地在这一天里第二次被染成血红色,无论是尚汐最后的绝唱,亦或者唐逸这样舍命的拼搏,都不过是为了心中所爱的那个人。冰原上响彻着雪暴最后剩余的狂风,呜咽的风声慢慢地为这一片腥红色奏响了葬魂歌。
终于手中的刀已经钝了,眼前只剩这一片血红,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撑多久,不知何时开始,钝了的刀要花上更多的力气才能砍灭敌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双腿开始打颤。他心里默默地想着莉莉安,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将它们拦下,后果必将是伤到自己心尖上的人。
时间再就没有意义,他只是顺着血腥气重的方向去砍,他身上淋满鲜血,周围的武器们早已因为这鲜血而放弃了追杀落羽,而是不顾一切地扑向他,想要生食他的血肉。他也不清楚自己身上被撕下去多少,疼痛的神经早已麻痹,亦或者是同样随着血肉被从身上剥离开去。甚至连疲惫的感觉都渐渐离去。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强悍到这个地步,无所顾忌得如同对面的人形兵器一样,肆意的将自己的生命燃烧成力量来使用,在所不惜。当最后一刀挥下时,他看到早已千疮百孔的灵蛇终于耗尽了用来修补的生命力,颓然倒下。其实亦或者是更早的时候,双头蛇就已经耗尽力量,被及毁去核心的双头蛇本来就只有一副空架子罢了,只不过是被唐逸的样子所感染,发疯般地拖到这一刻。之前如此数量的人形兵器,此刻终于完全化断肢残臂零落地散在一旁,唐逸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他眼里的血红色并没有褪去,反而愈发深了起来,他挣扎着爬向同样脱力地灵蛇,轻声嘟囔道:“肥遗……苦了……你了……”看着灵蛇硕大的眼睛里慢慢流出最后的泪水,硕大的身躯渐渐化为尘埃。
唐逸轻声笑了,一个人躺在这突然安静的雪地里静静地等着那个最后时刻的到来。在漫天风雪里,他看到两个人影慢慢走近。
“古水大人,是明兰逸其!”清脆的童音生生道。
唐逸模糊地想着,古水大人么?她为什么这个时候来了?旁边的人……他回头去看,却发现猎人第三士的苗折大人,此刻的灵力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人类,再也没有了猎人的特质。古水涟蹲下身,那双如同母亲般的眼瞳深处满是爱怜:“逸其,你知道的吧,所以才让其他人先走?被鬼原的人形兵器的血溅到身上亦或是被他们所咬,下场是什么,下场不过是变得和他们一样,你是知道的。”
唐逸看着那双眼睛,声音沙哑:“古水大人……杀……杀了我……”
古水涟缓缓地抽出刀,露出某种悲悯的神情,轻声道:“我也没有办法,如你所愿。”
刀锋落下,鲜血四溅。莉莉安手里的翠玉蓬然炸裂开去,莉莉安一声惨叫,瞬间晕了过去。柯与落羽在荒无一人的小镇上最后等待了九天,既没有那样人形兵器地追来,唐逸最后也没有追上来,除了同归于尽,他们再也想不出其他解释。从没有人的屋子里找出一辆已经有些破旧的车子,失去主人的六蹄兽哀哀地叫着。
加米安抚着六蹄兽,试图尽快让它平静下来,这时候,柯才发现,找到六蹄兽的那间屋子居然就在言枫七的小店旁边。他走到言枫七的小店门口,伸手想要推开关闭已久的店门,手感一触碰,门就开了。并没有关门?柯心里一跳,定睛看进去,却发现整个店里乱得仿佛是遭了贼一样。柯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战争爆发的时候,流民们为了之后的生活,洗劫这里所有没有人的地方。
为了生存,柯也无所谓评价孰是孰非。虽然心里最初是有着气愤的,然而随机被一种巨大的颓然感所袭。言枫七发过的那个誓言,那个令自己永不能再见真正的天日的誓言,已经让她再也不能回到这个小店了。是自己无端闯入了她本已平静的隐居生活,最后,又导致她颠沛流离,再不能回到原先平静地守着一个小店与店后小作坊的日子。
他其实一直都应该知道,他的七婆婆一直想要的,就是那样一种,单纯而有趣的日子。而自己亲手送断了她的梦想。柯静静地想阖上门退出来,然而却在那一回眼之间,看到那张已经被砸成两截的桌子的一角,有一片枫叶的雕刻。
他自是知道那是什么,言枫七藏物的标志。他心下犹豫半晌,还是自我安慰着,若是重要的东西可以给她送去这样的话,抽出剑来慢慢地劈开那桌子角。一张苍白的布条轻飘飘地掉了出来。柯附身捡起才看见上面密密地写着字,是言枫七的笔迹。
“柯,我一直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告诉你,所以想着若是有一天我回不来,你自己能不能发现就由命说了算。之前笙依有找过我说过这件事,说,若是有一位安里瓦斯对你而言极其重要,就如同她之于你的父亲那般,该如何呢?那是最后一位安里瓦斯了吧?对于罪行所背负的,想必不只是失心或是疯狂这样轻微的处罚,想必是生命为注了吧?若是这个人对你而言极其重要,那也并不是没有救回她的方法。只要拿另一位尚未归附安里瓦斯传承的安里瓦斯的灵魂去换好了。
尚未归附安里瓦斯传承的安里瓦斯灵魂恐怕也是很难找寻了,所以笙依她把自己的灵魂绝大部分封在这张布片里,若是你想要,就拿去换吧。若是你用不着,那便毁了这张布条,笙依的灵魂也就可以获得她说想要的安息。”
柯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地立了起来。落羽与笙依的面容交替在他面前出现,然后又隐去,最后,他攥紧那张布条,像是想要收起来,然而几乎就要放到袖袋里的瞬间却突然定住,唤来一缕镰风把布条从中间破开。
布条几乎是破碎的瞬间就消失不见,身边有淡淡的笙依的气味,柯神色间有些颓然,最后还是抬手,掩上门,退了出来。他其实是知道的,那恐怕是落羽活下去最后的希望。然而,他亲手毁了它。他没有办法容忍用自己的母亲去换回任何事,因而亲手将落羽逼上了那条路。他突然想起之前大陆上对他的那一句评价,柯少爷没有心。不由苦笑,恐怕自己,真的是没有心。
他看见加米在不远处打点车子,走过去问他:“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加米一愣:“我其实……想去接我妹妹。”
“罗湄儿大人么。”柯浅笑,“说的也是,不能把一份城主传承落在猎人手里,我们去取回来吧。”
六蹄兽车轰隆隆地向着弗城奔去,莉莉安依旧蜷缩在落羽怀里,自唐逸的死讯传到之后一直都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