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男人很无辜,也很……冤枉……自从小青“背叛”他,搬到了友绿家中,美其明曰是照顾孩子,还不是偷懒,这几天,饭是他自己烧的,衣服也是他自己洗的,连睡觉……长夜漫漫……惟有墙角的老鼠,到了一定时间就“吱吱吱”的安慰着他的无眠……不发牢骚才怪。
“小青,等孩……等阿宝睡着后,你喊下众乡亲,我有话说。”油灯微弱的反光,沙谷秋的影子似乎又苍老了一些。
“山长,为什么要等孩子睡着再喊,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喊。”小青还没理解沙谷秋话里的含义,急着就要出去。口中的谢意,只是条件反射或是应付之答,行动表达出来的感谢,才显实际。
“咳。咳……等一下。”沙谷文不知小青这么“直爽”,连忙叫住了她。
“小青,喊乡亲们来,是为了这个孩……是和阿宝有关的。”沙谷秋还是不怎么接受“阿宝”这个名字,毕竟,“阿宝”是山长送给沙友绿父子的。山长很不容易,一天两个老汉因下棋而大打出手,他就过去跟他们下了一天的棋。一天发现了几个孩子偷了谁家晾着的几块肉干,他就偷偷摸摸的又挂回去了自家的肉干。今天几个婆姨为了争做主祭食物,拉着他在四户家里各自品尝了一遍她们讨好又一大堆的供奉给兽神和先祖时才能出现的“祭”物,最后是一个名叫小白的婆姨“英勇”夺冠……那一天,想到了友绿的婆姨刚去世,很是消极,家里也显冷清,就送去了一只狗儿……
小青重重点头:“那可知道,这可好,这可好,山长真是苦心了。”就欲带孩子出去。却见山长摇手,示意她等一会儿。
顺着山长的目光望去,阿宝正津津有味的看着一卷不知什么名字的书,全然没发现山长惊异的目光和小青满是笑意的眼色。
“这孩子,会识字。看书还看得这么认真,真是太聪明了。”小清喜孜孜,母爱泛滥的想着。
沙谷秋脸上喜悲不定,就这么看着他,“哗啦”,又一张被翻过去了。
“小宝,回家啦,姨娘背你回去。”小青的母爱终于在“哗啦”的翻书声中又一次爆发出了无比的宠溺。
“姨娘,我已经长大了,姨娘背我会累的。”为了不想再一次被小青姨娘身上的味道“荼毒”,阿宝乖巧地说道。
“这孩子,真是的,还会为我着想了。”一阵幸福中。
“小宝,你能看懂书里面的东西吗?还有,你是怎么认识字的?”沙谷秋还不死心,因为此书是先祖留下,其中关系甚大,普通人拼上吃奶的力,也打不开它。只为等待一个有缘人。难道是这个小小的孩子?记得父亲临终所依,这本书是先祖离乡背景之时,一位神秘人所赠,没有任何原因,只说了一句偈语:吾名何有依,生生自浮夸。出却尘宵梦,自丈勿名人。说完偈语,忽不见其踪。自先祖到他这代,包括他父亲在内,用尽了办法,绞尽脑汁,也不见得能打开其中一角。所以,随便的搁置在了台桌之上。这一搁,就是千几年。也不知这书是什么材质,楞是完好无整,默默无闻的一直躺在那里。直至今天,这孩子随便那么一翻,就开了,这本书还能看的?还看得这么津津有味?
“我就是记得字啊,喏,里面这个字念“益”,这个念“易”,好象是什么经呢?”小宝一脸稚气,当着沙谷秋的面,指起了书中字。
沙谷秋此时老脸红白相间,这是字吗?蝌蚪文?甲骨文?正楷不像正楷,草书不像草书,游龙飞凤,有日月争鸣……当然了,当着小宝的面,只能讷讷说着:“嗯,嗯,是这两字,没错,没错。”
“哟,看这孩子,还卖弄起来了,这是太爷爷看的书,快放回去吧。”小宝既会懂得关心她,还会识字。小青可高兴了,恨不得就去亲他一口。
“小宝,这本书,太爷爷送给你好不好?”沙谷秋试探地问着,虽然已经承认,他们等待的有缘人,来了。心里却有点小小失落,其中之意,难尽耳。
“真的吗?那我就收下了哦,不可以赖皮的。”虽然不怎么喜欢,心里却有一点莫名兴奋,是关于书还是关于送书,其中之意,难道也。
“使不得使不得,山长,这可好?刚才麻烦了你,现在又要送书?”小青虽然有点小小埋怨,心里还是喜欢得紧的,山长太看重这个孩子了。
沙谷秋正色,“由他去吧。”
“小宝,还不快谢谢太爷爷?”小青嗔爱的打了他一下。
“谢谢太爷爷,太爷爷真好。”其实,我真的不怎么想要的。你们说啊说啊,就以为是我想要了。小宝的逻辑很“前卫”……
“小青,别忘了刚才之事。”
“明白的紧。山长您就放心吧。”
抬脚只闻户户闭门,收步只听相邻无声,夜鸟鸣黑。
半更时分,沙谷秋的房门前,一个汉子在上眼皮和下眼皮的打架中不满的嚷着:“山长,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把我们全喊过来的啊?我们早就把他当成村里人了。”众人响起一片“是啊是啊”,打着瞌睡,各自散去,小青的男人,幽怨的瞥了一下小青的背影,回家听老鼠的安慰去了……
清早,无风,有霜扑地,微泥泞的路面微微溅起一片杂乱的脚印。
鸾翔凤翥的“歧山”二字悬挂在祠堂正中央,一尊人面有虎爪,尾如蛟龙盘踞的木塑神像,威势涛天在站在一块三尺高长的牌位后面。
“余发之顽年,侧闻先祖垂训,兽神庇荫而也。当之吾将卧期颐赤沙,然不惧浑浊土穴腐蚀其躯。始钩无剑戟戕害,末挂耿正无非生态。凡利村接脉之荣衰,务出不辍昼夜者澄明清而降其三尸恶心夫……”
身为一山之长的沙谷秋,站在“歧山”之下,声振祠堂,目光落在了小宝处,停顿了一下,有那么一会失神。
寰视祭文,轻摇着头:“其昭昭调度,引牵牛阴华,虔诚沐魂得居,于外途皆除危,里以失夺禄之名,故浴手焚恭灵九香,烛消明身染秽,特奉精糈良槲,择牡羊鸡雄,合诚就拜,实敢惶恐……”
“山长说那么多干什么,什么余发啊,赤沙啊,什么土穴阴华啊,什么什么。还让不让人拜了……”一村民小声咕哝,终于受不了了,抓起自家婆姨手中的酒壶,憋闷的狂喝。
“小声点,要是被山长听到,数落你比他现在念的什么什么还要长。”樵夫沙寒在旁边好心提醒,一把抢过村民的酒壶,在那村民的一阵白眼中,“咕咚咕咚”的灌了起来。
鸦雀无声,小白婆姨的主祭食物在祠堂正中下方的木桌上傲然伫立。
“只山隔望,春露晓霜流思悲呼,展空念念啸,留得潭井止鸿影呼,霁乘穹坠,殇自曲野荒荒呼……”
“呼……呼……”有个村民在山长声情并茂的“呼”声里,终于站着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似感觉有人在盯着他,打着哈欠,慌忙张开了眼睛,侥幸的发现无人注意,却是不敢在祠堂里再睡了。
小宝在小青姨娘的怀抱中,静静地听着,忽然发现,高高在上的兽神,仿佛对他笑了一下,双手抱紧了姨娘的脖子,久久不敢出头。
祠堂外,一个批头散发,身上涂满黑红两色的怪人,桀桀怪笑声声,在一旁几双好奇的孩子眼神中,越发用力得挥舞着手里的一把木剑,叫喊动天,喋喋自语,形状疯癫之极。他是管理祠堂的沙凡白,到了每年祭祀时,就由他出来辅助山长的祭礼,山长在里面念祭文,他在祠堂外舞剑,意为斩病祸之魔,劈饿寒之妖,就是俗语里所讲的祭司。
乱蹦乱喊之中原地转圈,又乱舞着木剑好长一段时间的沙凡白有点力不从心,以往几年,最多在外面转个十多圈就完事,现在都已经转了将近四十多圈了……甚至怀疑山长是不是借此今天的祭祀惩罚他,难道自己和翠丝婆娘之间的偷情被山长发现了其中的故事?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在“呼呼”的初冬冷风中,沙凡白额角湿湿,精光着的上半身冒出一片水气腾腾。
“啊,你们快看,他身上冒白气了!”一孩童大嚷了起来,其他孩子一听,立刻围住了沙凡白,有恐惧的目光,有疑惑的目光,也有……研究的目光。
被一群纯洁眼光包围的沙凡白,擦着朱砂赤的面庞更是火热,化开了一条条红水,带起嘴唇一阵苦涩。心里有鬼的人,何必装神弄鬼?问心无愧的人,何必耿耿于他人的眼色而妄自菲薄起自己的胸怀?
“今入观云皎月殷殷圣洁之水,念后裔诚惶跪拜,托先祖神之安然,无珍膳*之肴台,望兽神步威威惊天之兆气……”
祭文结束,众人终于欢呼。这老头,今年怎么写得那么长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会写字似的。山中识字的没几个,会写字的,就沙谷秋一人,也难怪沙谷秋写这么长了,自昨夜那本书被小宝翻开,如释重负中隐隐有点伤感,即将百年的他,深知自己的归期已然不远。在他有生的岁月里,看到了先祖们苦苦等待着的有缘人,却不是山中之人。这份落寂,只能随着一杯黄土湮没。却是奈何生悲啊,无人能听得出他写了一夜的近似遗训的祭文。
村民们跪拜先祖,以求家中平安,老少咸康。酒敬兽神,以保来年猎物丰硕,村中无害。这和现在的寺庙不一样,不做任何法事,不奢任何物财,因为,这不是交易。只求心安,心不安,则理不得,理不得,才有话是非。历代传承的精神或是形式上的寄托,被一些无知或是知法犯法的人们蚕食中只留下了富丽堂皇的外貌,有谁敢说?你不是虚得其表的一份子?至少,有些人在不敢说的人群里,不敢说罢了。
沙谷秋的默默沉思,村民们的喧哗跪拜,兽神的磅礴气势,先祖牌位的三尺无声,悬挂着的“歧山”二字,搭配起一股和往年中相同的气氛。被一声“山长!我交代!我全部都交代!您就别折磨我了!”声声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