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对于自己是从段逐弦被窝里爬出来的这件事,江杳有点懵逼。
不远处,本该是他就寝的长沙发,段逐弦正坐在上面。
显然也是刚醒不久,头发散乱地垂在额前,深藏在眉骨下的眼睛被残存的睡意染上几分朦胧,冲淡了凌厉的气势。
看着没平时那么冷血刻薄了。
江杳屈起指关节,揉了揉微痛的太阳穴,试图赶走酒精残存的阻碍,但还是对换床这事儿丝毫没有记忆。
不会又断片了吧
上次喝多后,他抢床失败,还被赢家按在床上为所欲为,堪称他人生中排行第二的奇耻大辱。
排第一的是被段逐弦当场否认朋友关系那次。
他哑着嗓子,狐疑地问段逐弦:“是我把你赶下床的?”
段逐弦没答,半晌起身:“八点了,收拾一下,下楼吃早餐。”
神情举止那叫一个云淡风轻。
这反倒让江杳觉得段逐弦默认了。
毕竟段逐弦就是这么一贯的装逼,以前上学偶尔被他在考试上压过一头的时候,也总是表现得若无其事,与世无争,天知道回家后偷偷啃了多少习题册。
不过既然是抢地盘,必然经过一场恶战,段逐弦绝不可能轻易就把床让给他。
可段逐弦又不像是被他暴力对待过的样子,那张精雕细刻的脸,还是完美得叫人生气,连点红印子都没有。
有没有可能是揍到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了?江杳琢磨着,趁段逐弦换衣服的时候,暗中观察。裸着上身,段逐弦放在裤腰的手顿了顿,余光瞥向江杳。
“想看就正大光明的看。”
“草,谁要看你了……”
江杳长腿一跨,跳下床,扭头进了卫生间洗漱,溜得比兔子还快。等人走了,段逐弦才继续脱衣服。他刚才是故意刺江杳的。
江杳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太放肆、太纠缠,钩子似的从头划拉到尾,偏偏还想顺着衣裤,往更深处的地方看。
在意志力最薄弱的清晨,直接把他看出反应了。
江杳先段逐弦一步下楼。段逐弦迟迟未到,也不知在浴室里捣鼓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姗姗而来,身上带着水汽,像是冲了个澡。
两人面对面坐着的时候,江琛还在楼上睡大觉。
这还是闹掰之后,他第一次和段逐弦坐在一张桌上吃早餐。
堪称“世纪同框”。
结果观众没来。
气人。
江杳往嘴里连塞了三个小笼包,看向段逐弦那边的西式早餐,忽然意识到他们吃的是不同餐品。
他有些疑惑:“这里的厨师怎么知道我爱吃虾仁馅的小笼包?”
段逐弦搅着咖啡,慢条斯理地说:“高中的时候,你家司机每天早上都会给你送早餐,虾仁小笼包出现的频率最高。”
江杳嘴刁,吃不惯食堂的东西,一日三餐都是家里派人送来的。
这栋房子里配的厨师面点手艺相当好,包子皮薄馅大,虾仁鲜美弹滑,江杳却突然有点食不知味。
他机械地咀嚼了几下,含糊道:“没想到你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你的小事我都记得。”
段逐弦说。
江杳一愣,思绪乱了一瞬,条件反射张口:“搁这儿显摆记性好是吧?”
语气却不似以往的挑衅,有点飘忽。
段逐弦挑眉未语。
被我说准了吧
江杳立刻硬气起来,指尖叩叩桌面:“那我考考你。”
段逐弦抬抬下巴,示意他请便。
江杳问:“我喜欢吃咸豆花还是甜豆花?”
段逐弦不假思索道:“甜的。”
“软桃还是硬桃?”
“软的。”江杳噎住,忽然露出阴险的笑:“那苹果呢?”
段逐弦顿住,半晌缓缓道:“你不爱吃苹果,尤其是青苹果。”
江杳张了张嘴,又闭上,败下阵来。
段逐弦慢条斯理喝了口咖啡,似笑非笑看向他:“跟你说了我都记得。”
呵,果然是在显摆。
江杏轻哼一声,捧着醇香的豆浆,偏头看了眼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
可能是天气不错的缘故,心情莫名有点好。
今天是周六,不用去公司,早餐后,江杳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了会儿修建高架桥的纪录片,接到陈一棋打来的电话。
走到窗边接通,对方风风火火的声音瞬间穿透过来。
“兄弟,你猜我昨天做了什么噩梦?”
江杳听这动静,猜到陈一棋打来这通电话的缘由,但还是先把发言权让给了他。
陈一棋深吸一口气:“我梦见,你要跟段逐弦,结婚!!真是草了,你可千万别揍我,我也知道做这种梦挺折寿的。”
江杳清清嗓子:“是真的,家里给定的。”
话音落下,电话里先是死寂了几秒,然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我操,江杳你疯了?说好的跟他势不两立呢?再说你们中间还夹着个沈棠啊。”
陈一棋嗓门太大,化作滋滋的电流音,听得出是真急眼了。
上高中那会儿,他跟江杳不在一个学校,只有放假才能碰面。
他永远记得高三情人节那个飘雪的晚上,他去找江杏打游戏,给他开门的江杳面色沉沉,眼圈微红,右手小拇指还缠了纱布,吓了他一跳。
他还是第一次见他不可一世的好兄弟这么低落,像被折了傲骨的鹰。
江杳不主动提缘由,他只好装瞎,扯了一堆话题都提不起江杳的兴趣,又问江杳想好给段逐弦买什么生日礼物没有,得到的却是一句“以后别再跟我提他”。
这下不用问,他也能猜出江杳心情不好和段逐弦有关。
段逐弦必然是罪大恶极,才能把江杳这么骄傲豁达的人刺激成这样。
后来江杳桩桩件件地讲给他听,也印证了他的推断。
“我早对沈棠没意思了。”
江杳在电话里澄清。
“那段逐弦呢?”陈一棋说,“他心里有别人。”
江杳沉默片刻,指尖乱无节奏地敲了几下窗台,目光垂向外面的青石板路:“那是他的事。”
陈一棋不死心地问:“你能接受枕边的人心中永远住着个白月光?”
江杳按着鼻梁笑了一声:“小陈同学你幼不幼稚?就是个普通联姻而已,还指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呢?不过都是为自家利益谋划,这事儿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不远处,园丁正在庭院里修剪树枝,维护草木风貌。
江杳好不容易把炸毛的发小哄好,结束通话,站在窗边看了会儿景。
靠近窗边两三米的地方,两簇小灌木并肩而立,一簇长势挺拔,根正苗红,另一簇看似正儿八经,却支棱了一小撮枝叶,偷偷伸进旁边的秋海棠丛中。陈一棋方才的话莫名在他脑子里萦绕起来。
白月光……
这个词还挺贴切的。
沈棠和段逐弦是旧识,比他和段逐弦早认识好多年。沈父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多年前作为段家的门客,时常登门拜访,一来二去,两个同龄的男孩子也成了朋友。
沈棠出身书香门第,从小熏陶出一身知书达理、文雅娴静的气质,有这么一弯皎月在眼前温温柔柔照着,搁谁谁不心动
虽然他和段逐弦远远算不上对方的枕边人,但说好的协议结婚,有专门的合同压着,一条一条比着来,确定门当户对、公平公正,结果只有他是真的问心无愧、清清白白入局。
这样想,好像是输了一头。
江杳抬手撑住下巴,眉心微蹙。
现在去找个白月光还来得及么
外面的园丁已经修完这边的区域,正扛起工具,准备撤去西边。
江杳推开窗,指着那簇“红杏出墙”的灌木,冲园丁说:“把多余的这块儿剪掉吧。”
园丁没看出这树有什么问题,但还是决定听从男主人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