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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夏文卿按照约定时间准时抵达医院。
他下车后,挺拔颀长的身体慵懒地靠着车门,黑亮垂直的发,一身极有质感的黑色西装,外套敞开,雪白衬衣领口解开几颗,仰着头,黑眸微眯。
他点燃一支烟,咬在嘴里,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烟头,目光如炬,盯着医院的高楼。
烟徐徐燃烧过半后,从某处突然走来一抹身影,他目光一垂,漫不经心地看去,道启正疾步朝他走来。
他缓缓直起身,将烟摁灭放进烟缸里,手指慢条细理地系着扣子。
再看去时,他已经又恢复成以往那严肃正经、不苟一笑的模样。
“抱歉,路上有些堵车。”
道山额上浸出汗水,可想而知他一路大概都是小跑来的。
夏文卿淡淡道:“我也刚来。”
道山身后背着大包,看来是准备了不少工作,他掏出手帕擦着脸上汗水,目光却在打量着他。
他收起帕子,手摸着下巴,眼中透着一丝精光。
“怎么?心情不太好啊,看你的样子。”
夏文卿蹙了下眉,双手抄进裤包里,缓缓走到出去,丢了一句。
“没有。”
道山快步跟上去,不再打趣他,而是跟他说起接下来要做的安排。
原本在道观里做法是万无一失,但他还有一个目的,想要趁此机会将那人钓出来。
如果是在道观,那人百分之一百会放弃,但是在医院,他说不定就会出现,想来他肯定是不愿他们成功。
夏文卿也已料到道山的打算,并不惊讶,太寡淡的表情让人觉着他的心情好像更不爽了。
道山在昨日就联系了许可说明了开坛做法的事情,她在电话里很激动,不停感谢他。
还没约定好的时间她就早早的等在电梯前,随着时间临近脚步越发的焦急,来回踱步。
电梯每动起来她就忍不住期盼地看着。
1、2、3……15、16、17。
楼层不断地向上亮起,最终17楼亮了起来,下一秒,电梯打开。
许可喜不自禁地迎上来,“真人,我等你们好久了。”
道山缓缓一笑,“久等了,我们马上开始吧。”
许可连忙点头。
道山的到来,让护士台的两名护士不由好奇的看着。
目送着他们走进瞿采白的病房,她们这才低下头,贴耳小声议论。
瞿采白在这里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了,病情反复不定,上回还差点跳楼自杀,但是检查结果却显示正常。
即使她们身为医生护士,见惯生死,也不免怀疑她真是中邪了。
就在她入院消失的这段时间,网络媒体对于她病情的猜测更是五花八门,热度只增不减。
他们走到病房门口时,瞿采白正安静的站在镜子面前,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很入迷。
因为道山在她身上下的禁制,最近一周,她脸上的鬼魂安静许多,不过一到晚上就夜不能寐,总是能听见她们的恶咒。
门被轻轻推开,瞿采白扭头看来,昳丽的脸庞有着一丝灰白,黑眼圈也很重,除此之外,精神比之前要好得多。
“瞿小姐,最近可还好?”
道山并不热衷看新闻或者八卦,所以对于已经传遍全网她跳楼自杀未遂的消息一点都不知晓。
瞿采白犹豫了下,这才点头,“最近她们安分了许多,多谢真人。”
“那就好。”道山应道,随即走了进去,许可正回身关门之际,道山转过身来,朝她说道,“许小姐,你先在外等候。”
许可露出一丝担忧,望眼瞿采白,见她抿着唇,也是满脸紧张。
“我不可以在这里吗?我不会打扰你们。”
她小心翼翼地说着。
道山摇头,“许小姐是普通人,一会儿看到什么难免会害怕,留在这里也不安全,你放心出去吧。”
许可呼出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知道这大概是这一行的规矩,她安慰两句瞿采白,这才开门出去。
道山放下大背包,从侧面的小口袋里拿出一张黑布,将门上玻璃给遮严,接着,他拉开大包拉链,拿出叠的方正的黄布,他展开后很大,铺在地上,上面画着八卦阴阳阵,阵中更有密如蚁的咒文。
“瞿小姐,你现在盘腿坐在正中。”
瞿采白紧张不已,脱下鞋子,赤脚走上八卦阵中,然后坐下。
道山拿出香火盆,拿出袋子,里面装满了香灰,然后倒进盆中,将一把青香点燃后,绕着她走了一圈,再将香火插入盆中。
很快,病房中便弥漫着香刺鼻的味道。
他一切准备就绪后,坐到了瞿采白面前,扭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冲他一点头。
夏文卿缓缓抬着腿走了过来。
“你也要小心,那人出现空间必定会出现异常,你一定要好好观察房间。”
夏文卿几不可微地点下头。
夏文卿穿着皮鞋,即使再小心也难免会发出声音,在作法期间最忌讳有异常声响。
他弯腰脱下鞋子,放轻身体,在病房内走动。
尾指上的玉戒取下,指尖在漫不经心地把玩,深邃冷冽的眉眼不断扫向周围。
房间里除了黑雾多了些,并没有异常。
黑眸渐渐落到紧闭着眼的瞿采白身上。
她身体周围全是血丝,比起上次他看见的多了许多。
他紧了紧手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伸出手,袖子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手指捏住一根细微的血丝。
就在这时,血丝飞快从手指抽了出去,仿佛拥有独立意识般,指腹像被针扎一下。
他抬起手,手指上出现一条不明显的伤痕。
瞿采白突然呻吟了一下,她的脸开始扭曲,似乎很痛苦,眼睛鼻子嘴巴都开始错位。
他手按了下眉心,耳边全是恶鬼痛苦的叫声。
她们试图抓扯瞿采白的灵魂,但是道山不知用什么道法竟将瞿采白的灵魂护的很周全,她们压根就碰不到。
好半晌,那痛苦的喊叫都未停歇。
夏文卿突然朝后退了一步,病房还没有异常,他皱了下眉,眼看着三道黑漆漆不断撕扭的恶鬼就要从她的脸上被抽出来了。
那人还没出现,是打算放弃,还是他在静观其变?
他抿着唇,眼底有些复杂,看来道山的计划要失败了。
也在这时,道山突然睁开两只眼,眼中精光迸射,飞快地说:“小心,他来了。”
话落,病房里的气息变得诡异,夏文卿一把攥住玉戒,黑眸沉住,迅速环视四周,寻找着扭曲空间。
三只恶鬼突然大笑起来,讽刺道:“不自量力,她来了,她来了,你们都活不了。”
她们冷笑着,身后像是有一只手,拽住她们,将她们再度拉进脸上。
道山脸上渗出冷汗,太阳穴不停地抽抽。
“你要小心点!”他大喊一声不敢分神,这时他只能集中精力对付他。
对方道法实在高深,超乎想象,竟毫不费力就将他的禁制直接打碎。
三只恶鬼重新抓住了瞿采白的灵魂,大声狞笑。
她们用手撕用嘴咬,瞿采白被折磨的快要崩溃,嘴里发出痛吟,眼见着她的灵魂碎了重新合上,又再度被撕碎。
道山不断施法念咒,汗流浃背,道袍全部浸透,他越来越着急,连忙喊道。
“快找,他道法高深,拖得时间越久对我们就愈加不利。”
夏文卿也看出他处境不妙,对方来势汹汹。
他已经看了病房每个角落,甚至连柜子床底都看过一遍,都没有出现空间扭曲。
就差这么一步,难道他根本就不在这里?
他表情越来越严肃,心情也无比烦躁起来,片刻后,他冷静下来,细细的思索着,自己还遗忘了哪个地方。
“文卿!你还在发什么呆!”
道山脸色苍白,胸口一股血水正在翻涌,他快要撑不住了,对方不急不忙的进攻,既像在折磨他,又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蓦地,他抬起头来,锐利的黑眸迸射出一道冷冽的光,死死盯着那面镜子,他疾步走到镜子面前。
上次他在这间病房,从镜子里感觉到了异样,于是他就将镜子带走,可是现在又出现一面镜子,恰好正对着床脚。
恰好能将道山和瞿采白照进里面。
他走到镜子面前,颀长的身体一震,镜子里似有浓雾般,浓雾深处似乎有一道朦胧的红。
他想起了出事那天,他也曾在镜子中见到了一道红影,一闪而逝。
同时,他也出现在镜子里面,只是隔着一层灰蒙蒙的雾,看得并不太清晰。
空间扭曲,在镜子里面。
他低声道:“我找到了,在镜子里。”
道山一喜,“快。”
夏文卿略一点头,伸出手,削薄的唇飞快念咒,在他碰到镜面时,镜面出现水波纹,一圈一圈往周围扩散。
手臂顺利进入镜子里,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手抓住了某样东西,黑眸微紧,从手感上来说,那是人的手臂,纤细柔软、不盈一握,是个女人的手臂。
不过,还不等他完全进入,那只手飞快从他掌心逃脱。
“咔擦”
镜面呈蜘蛛网朝着四周裂开,碎片不断脱落,他的手及时被对方推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耳边响起一道道惨叫声。
失去了那人的帮助,道山再一次将恶鬼与她的魂魄分离。
虽然道山耗费精力过多,但没有他的施压,对付她们还是易如反掌。
恶鬼最终被抽出她的身体,瞿采白早已虚脱,在她们离开后,便倒地昏迷。
道山迅速翻身站起,手持桃木剑,想将之击溃,并且收服。
三只恶鬼见状已经料到自己的结局,扑倒在地,连忙求饶道。
“真人,不要啊!不要杀我们!”
“我们并没有做坏事,我们也是无辜的啊。”
“呜呜呜,我不想死,不想死。”
道山隔空扔出两道符,桃木剑穿透,刺向她们,并说:“你们别怕,等我回去就将你们送入轮回。”
道山知道她们也是受害者,并且也没有真正酿成苦果,还有一丝生机。
恶鬼瑟瑟发抖,虽然只是黑乎乎的一团,但却感觉得到她们的恐惧。
“你们放我们走吧,我们躲得远远的,绝对不作恶。”
“那怎行,孤魂野鬼迟早会魂飞魄散,你们还是顺其自然去轮回吧。”
她们几乎快要怕的晕厥过去,“我们不能去,她会杀了我们。”
道山动作一顿,急忙道:“他是谁?是男是女,你们可曾记住他的样子。”
恶鬼挤成一团。
“她是……她是……”
她们的声音顿时变得惊惧,无尽的恐惧袭来。
她们大叫:“救我们,救救我们——”
还未等她们说下去,一声凄厉惨叫响彻病房,从她们的灵魂中生出密集的血丝,眼看着她们即将被血丝撑破的同时,道山大叫一声不好。
那人想要灭口!
他再次作法,拼尽全力想将血丝逼退,至少想要保住她们一线生机,然后这次却失败了。
那人不似刚才那般,没有给他一丝反抗的余地,砰的一声,恶鬼魂体爆炸,魂飞魄散。
血丝随着病房内的黑雾逐渐消失,血丝弯弯曲曲在眼前漂浮,如同那人在不屑嘲弄。
病房恢复了平静,黑雾消失,香火盆中的香已经燃到了根部,慢慢灭去,空气中刺鼻的味道挥之不散。
道山缓缓收起桃木剑,不免有些失望。
“他果真比想象中要厉害的多。”
夏文卿盯着一地破碎的镜子,手掌隐隐还残留着哪只手臂的触觉。
他缓缓抬着手,一股淡淡的花香飘入他的鼻间。
道山转过头看他,见他盯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长叹一口气。
“他可有伤到你?”
夏文卿放下手,摇了摇头,垂在裤腿两侧的手却突然攥紧,青筋暴突,越来越用力。
“没事就好,”道山将昏迷的瞿采白扶上床,用被子给盖上。
“真人,”夏文卿突然喊他一声,还不等道山回应,他便说:“我有事先走了。”
“这就走了?”道山奇怪地问。
夏文卿没有回答他,直接走到了门口,手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现在脑子乱糟糟,甚至还有一丝焦虑,双手摸着裤袋,急需要冷静一下。
只有他知道,在碰到那只手臂的时候,他的心情有多动荡。
他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刚咬在嘴里。看到走向他的医生,这才想起这里是医院,不能抽烟。
他回到车上,这才点燃香烟,朦朦胧胧的烟雾拂过他峻冷深邃的眉眼。
他眉心微不可见蹙一下,随后手指夹着香烟垂在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