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别前尘 经年累月铸起来的城墙,无坚不……(1 / 1)

无边光景 朱珠Pearl 2717 字 11个月前

“舅舅!”金凌喜出望外,当即站了起来。

江澄朝他看去,皮笑肉不笑地道:“叫?你现在知道叫我,之前你跑什么跑?”

金凌被训得哑口无言,第一反应便是去看蓝熹微。

但出乎意料的是,魏无羡都同情地瞥了他一眼,蓝熹微这回不但没说话,甚至没往他这看。

只是,不等他细想,几声犬吠由远逐渐逼近,在观音庙外与他走散的仙子,此时从门槛外一跃而入,径直扑向了将将站起来的苏涉。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浑身僵硬,但仍没松开自己分毫,心中一暖,蓝熹微撑着魏无羡的胳膊就要坐直,这一动作,倒是让他很快有所反应。

“怎么了?”询问的声音还在不自知地微颤。

蓝熹微轻按住他的手,往前稍稍挪了挪,浅笑着答:“我没事,只是在想,如若忘机早些知晓你怕狗,当年也不会天天任由你气他了。”

看着女子唇角的璀璨笑意,魏无羡出奇地觉得狗叫也没那么害怕了,也跟着咧嘴:“我那也不是故意气蓝湛的啊,就是一下...没控制住,是不是啊蓝湛?”

坐在两人前方的蓝忘机回头,俊雅脸庞染了几分柔和,难得搭腔:“非也。”

回忆这个东西,从不缺人记得,离开你的时候毅然决然,好像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但一旦涌上来,就会发现,它是真切经历过的日子。

谁能忘?

谁都不例外。

原还有些闷的主殿,因着江澄的到来,木门径直被紫电抽开,微凉冷风卷了湿润的气息袭来,吹得铃铛几动,满心惬意。

若不是隐隐作痛的伤口在提醒,蓝熹微觉得,这一辈子就在这梵香袅袅的观音庙过去,也无妨。

凝神提了一口气,察觉到恢复的丝丝灵力,她低声道:“忘机,把手给我,我帮你解封。”

蓝忘机闻言,默然片刻,摇了摇头:“你身上有伤,先用灵力疗伤,我没事。”

“可是......”蓝熹微劝说的话还未出口,“嘭”的一声巨响,惹得三人循声望去。

这玄门百家如今能在与江澄单挑之中,轻而易举占据上风的几乎没有,而旗鼓相当的对手,一个蓝曦臣,一个蓝忘机,此时都封住了灵脉。

换句话说,现在的江澄对上金光瑶,该是各方面的碾压才对,但情况并不是如此。

金光瑶自知之明的能力实在出众,打不过江澄就不正面跟他打,不断地灵活闪躲着,还不断地出言激他。

“是不是阿凌到处乱跑,你追着他找到这儿来的?仙子一定给你带了路,明明是我送的灵犬,却半点面子都不给我。”

这副好整以暇迎战的模样,瞬时让魏无羡想到了一个人,他嗤笑道:“说真的,他跟薛洋真是一个路子。”

岂料,他一说话,江澄和金光瑶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往他这里看,眼神更是一个比一个要意味深长。

“江宗主,你怎么回事?”金光瑶佯装不解,盯着江澄道,“从刚才起,眼神就一直躲躲闪闪,不敢往那边看,是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江澄冷声道:“你好歹是仙督,要打便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话毕,又是一鞭子挥去,只是这一鞭子,相较适才来说,注入的灵力登时涣散不少。

旋身站稳身形后,金光瑶笑着开口:“还躲?那边没有什么东西,那边是你的师兄,你真的是追着阿凌找到这来的吗?”

听到这话,蓝熹微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喊道:“江澄,别理他!”

金光瑶的明嘲暗讽,向来是知道了什么事,不会空穴来风。

魏无羡与江澄之间能有什么事?

莲花坞那晚发生的事,怕是已经传到金光瑶耳里,他也应是猜出了真相。

江澄望向她,目光是罕见的迷茫无措,握着紫电的手紧了又松,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低沉。

这一看,蓝熹微暗忖不妙。

此刻,江澄是他们之中唯一尚有灵力傍身,且能与金光瑶抗衡的,如果他也乱了心神,那事就难办了。

金光瑶蓦地出声,把话锋对准了魏无羡:“魏公子,你的师弟不是来找你的,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呢!”

魏无羡眉心跳了跳,笑道:“金宗主,您这话说的可就太奇怪了,江宗主对我,又不是第一天这样,用得着您在这儿提醒我吗?”

金光瑶唏嘘道:“江宗主,昨天我听说你在莲花坞,无缘无故地大闹了一场,拿着夷陵老祖以前用的佩剑,到处乱跑,逢人就叫人拔呀。”

此话一出,魏无羡的表情霎时僵住,心口猛地滞了滞,伸手去牵蓝熹微,把人拉回来:“我的佩剑?随便我不是给温宁了吗?不对,今天确实没见他拿着......”

“可是怎么会落到江澄手里?他又为什么会要别人拔?”

“他自己拔了没?”

“阿羡,先冷静好不好?”蓝熹微再说不出话,刹那间的慌张,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可金光瑶哪会给他这个机会?

“我还听说谁都拔不出来那把剑,但是你自己却|拔|出|来|了,这可奇了怪了,早在十六年前,我收藏这把剑时候,它就封剑了,除了夷陵老祖本人,其他人可绝对拔不出来呀!”

“于是我又想起来,魏公子当年可真是恣意轻狂,上哪儿都不佩剑,每次还总是找不同的借口,我一直都觉得非常奇怪,你觉得呢?”

江澄听到这,怒吼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似一点都感受不到他的情绪,金光瑶笑吟吟地接话:“江宗主,你可真了不起,最年轻的家主,以一人之力重建云梦江氏,我十分佩服。”

“可我记得你从前什么都比不过魏公子的。”他顿了顿,朝江澄拱手一礼,“能否请教一下,你是如何在射日之征后便逆袭的?”

“是不是,吃了什么金丹妙药啊?”

“金丹”二字话音刚落,白炽般的闪电轰然划破天际。

魏无羡定定地看着蓝熹微,看着那双星眸中越攒越多的心疼,心下转瞬便懂了。

江澄知道了。

金丹的事,她......也知道了。

她带他从莲花坞出来的那个晚上,并没有她说的那样轻松。

“蓝泱,你......”魏无羡艰难地开口唤她,然而下一秒,金凌的惊呼骤然打断了他——

“小姨!”

他侧首看过去,只见与江澄缠斗的金光瑶突然撤了剑,袖中飞出的琴弦直朝蓝熹微来,亮光逼近,带着十足杀意。

想都没想,他仍是想用自己后背去挡。

但是这一次,江澄的剑比他快些,甚至比蓝忘机的避尘都要快。

那把曾在不夜天悬崖,伤过她,也让他最后一丝求生念头分崩离析的三毒,而今,斩钉截铁地护住了他们俩。

银光流转的剑刃,挑开那根琴弦易如反掌,却也正是如此,反而没能保住自己的主人。

“舅舅小心!”

金凌话音刚落,紫色衣襟已被层层划破,鲜血恍然直流。

“舅舅!”金凌冲了过去,神色焦急地扶起江澄,这才发现紫电化回了银色指环,下意识就朝蓝熹微望去。

灵器恢复成最原始形态,意味着要么是主人失血过多身受重伤,要么是持有灵器之人彻底乱了心神。

到底,还是见不得金凌这样。

蓝熹微叹道:“愣着干什么?扶你舅舅坐下,别再乱动。”

一句“滚开”被清越女声打散,囫囵咽进了喉咙里,江澄面色沉沉地看她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任由金凌托着他在一侧坐下。

金光瑶满脸喜色,正欲开口说话,殿后传来更令他高兴的呼喊。

“宗主,挖到了!露出一角了!”

唇畔酒窝愈深,金光瑶大步地往殿后走去。

雷声阵阵,雨幕茫茫,偌大的房屋内,寂静得很是过分。

魏无羡怔怔地看着蓝熹微半晌,眸光闪了闪,忍不住小声道:“蓝泱,你...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温宁?他什么时候说的?”

黛眉蹙了蹙,蓝熹微如实回答道:“你晕过去的时候。”

“我们就是这样离开莲花坞的?”魏无羡讶然道,语气有些微恼,“我再三叮嘱过的,让他不要说的......”

忽然间,江澄开口了:“不要什么?”

他嘲弄地笑了笑:“魏无羡,你真无私,真伟大,做尽了好事,还忍辱负重不让人知道,真让人感动,我是不是该跪下来,哭着感谢你?”

长眸骤然掀起惊涛,魏无羡移开眼,闷声道:“我没有让你感谢我。”

江澄笑出声来:“那是,做好事不求回报,境界高嘛,和我当然不一样,怪不得父亲在世时,常说你才是真正懂得江家家训、有江家之风的人。”

魏无羡脸色难看地道:“行了。”

“什么行了?你说行了就行了?”江澄厉声反问,“你最懂!你什么都强过我!天资修为,灵性心性,你们都懂,我境界低......那我是什么!?”

吼出最后一句,他霍然动身,一手捂着伤,一手似要去揪魏无羡。

“舅舅!你的伤!”

见状,蓝熹微连忙呵道:“江澄!”

她不作声,仅是觉得这些旧事,翻来覆去也仅是魏无羡与江澄两人的事,一起长大,一起经历那么多的一份情谊,旁人无从插手。

但眼下,江澄完全是被金光瑶那些话扰乱了分寸。

蓝曦臣也前来劝阻他:“江宗主!切勿激动,你再多说,恐怕伤势会更重啊。”

江澄架势还要动,却因着蓝熹微在跟前,只能作罢,可血气止不住地翻腾,他抵着膝盖,道:“所以射日之征,你会愿意同我讲那么多话,也是因为我体内这颗金丹吗?”

“不是。”蓝熹微摇头,垂眸道,“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会相熟,确实是因为射日之征,确实也因为在江澄身上察觉到了熟悉灵力,而多留心几分。

可真诚想结交的意思,从未掺杂丝毫其他目的。

江澄看她须臾,撤了视线,沉吟道:“凭什么?魏无羡,你告诉我凭什么?”

魏无羡没听得懂,温柔地将蓝熹微拉到身后,不解道:“什么凭什么?”

“我们江家给了你多少啊?明明我才是他的儿子,我才是云梦江氏的继承人,可是这么多年来,处处被你压一头。”

“养育之恩,甚至是命,我爹、我娘、我姐姐,还有金子轩的命,因为你,只剩下一个没爹没娘的金凌。”

周身一震,金凌恹恹地松了扶着他的手,肩头耷拉下来。

“究竟先违背誓言、背叛我们江家的人是谁?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就做我的属下,一辈子扶持我,他们姑苏双璧算什么?我们云梦江氏有双杰。”

江澄捏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道:“永远都不会背叛我们江家,这话是谁说的?”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捶了下,眼眶又酸又涩,魏无羡翕了翕唇,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见他不答,江澄嘶声道:“我问你这话都是谁说的?都被你吃下去吗?!?”

“结果呢?你去护着外人,还是温家的人,你是吃了他们多少米?毫不犹豫地说叛逃就叛逃,你把我们家当什么?好事都被你做尽了,做了坏事每每总是身不由己,你究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苦衷?”

“苦衷?”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他笑得满目通红,“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把我当傻瓜一样,魏无羡,你欠我们江家多少?我不该恨你吗?我不能恨你吗?”

“凭什么...凭什么现在我好像还反而对不起你了?凭什么我非要觉得这么多年来我好像像个丑角一样?我是个什么东西?我就活该被你的光辉灿烂,照得睁不开眼睛吗?我不该恨你吗?”

这话说得很冲,却是带着熟悉的片段,踏响了记忆的沉钟,一步一步朝魏无羡走近。

衣角上绣有的紫色九瓣莲纹饰,混着血腥味,像利刺般扎进了他心里。

在江澄回答他那句“凭什么”起,他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本来,最开始就是因为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江澄,所以才决定不告诉他这些事,后来那么多的阴差阳错,那么多的误会矛盾,更说不清了。

怎么说?说我给了你金丹,所以就算我与玄门百家对立,也不要为了大局弃了我。

还是说你的成就是靠我的牺牲,所以金子轩和江厌离的死你不要恨我。

说不出口。

他们曾是最要好的兄弟,让他如何亲眼看着自己最亲的兄弟,这辈子没了金丹,不上不下地度过余生?

他无数次的设想,都是一样的结果。

做不到,他做不到。

“凭什么?凭什么魏无羡......”江澄低下了头,声音竟有些哽咽,“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沉默好一会儿,魏无羡喉咙微动:“因为我就是不想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

江澄抬眸,眼中氤氲顷刻溢出,他颤声道:“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就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永远都不会背叛我们云梦江氏,这都是你自己说的。”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坚信,只要我在莲花坞,只要还有以后,你就会回来的。

你会回家的。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始终是一个人?

“对不起。”魏无羡红了眼睛,哑着嗓子道,“我食言了。”

经年累月铸起来的城墙,无坚不摧尚还残存的一丝期待,被这句话击得不成形。

男儿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江澄想起很多事。

他想到了有一次的家宴过后,他警告了魏无羡好几句,让他下次入席定要记得佩剑。

他也想到了,他一边悉心擦拭着三毒,一边态度很不善地质问魏无羡有多久没擦剑了。

他反反复复戳着他心窝,一次又一次把他推得更远。

当年,是他亲口宣布了魏无羡叛逃。

不夜天的悬崖,也是他亲手葬送了夷陵老祖。

很多的画面浮现了,然后碎在了面前这双红得厉害的瑞凤眼里,却疼得他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都这种时候了,我还要你来跟我说对不起。我是多金贵的一个人哪。”江澄艰涩开口,“对不起。”

魏无羡愣住,旋即起身拍了拍江澄的肩,缓声道:“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就当是我还给江家的,这件事情,都不要放在心上了,忘了吧。”

他勾唇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虽然我知道以你的性格,肯定会一直记着的,不过怎么说呢,我现在真的觉得,都过去了。”

“那些事情......好像都是前世的事了,都放下吧,我们都不要再纠结了。”

第一次,在江澄这里,魏无羡真真正正以一个师兄的姿态,安慰着他的师弟,擦去了师弟眼角的泪珠。

也释然了他们之间,任何的悲欢,全部的离愁。

再意难平,总归要抽身。

亲爱的阿澄啊,我们都别等了。

去各自新的。

没有了彼此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