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夜起 好不容易熬过来的岁月,她可能压……(1 / 1)

无边光景 朱珠Pearl 2245 字 11个月前

听完她的话后,蓝思追与蓝景仪都没再说话,就连其余的蓝氏弟子也出奇地安静。

蓝熹微只当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凶险的东西,又不清楚阴虎符是什么,不免心中生了胆怯,亦或是还没回神。

但她不知道,蓝忘机带他们去夜猎,杀过比这还要狠厉的邪祟猎物,蓝氏讲学的课堂上,也了解过十六年前的不夜天之战。

此时沉默的缘由,并非畏惧,并非茫然。

是他们惜字如金的含光君,耳提面命的结果。

一向在修习教导上鲜少开口的蓝忘机,说话最多的一回,就是让他们不要在蓝熹微面前提不夜天之战,不要提十六年前的事。

更不要提有关夷陵老祖的任何事物。

阴虎符是谁的法器,这些如今蓝氏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岂会不知?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蓝熹微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星眸低敛,“不清楚,也是常事。”

毕竟,那么痛的伤口都愈合了,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怀念呢?

什么都不剩了。

“景仪,带他们进屋。”

看着众人陆陆续续回了正厅,蓝熹微想了想,叫住了走在他们后面的蓝思追。

“思追,你说的莫公子,是莫玄羽吗?”

蓝思追停了步子,点头道:“是,莫家的人说莫公子是个疯...心智有些不太正常,但在正厅的时候,我总感觉他...很正常。”

莫玄羽这人,蓝熹微在金麟台见过几次的,他被赶出金麟台的原因,她听金凌讲过。

说实话,她不是很相信。

虽说莫玄羽从小未生活在大家族里,但一个会给侍女回礼道谢,会偷偷给仙子送骨头吃的人,能有多坏?

跟她碰面时手都不知怎么放的人,偏偏是以骚扰纠缠敛芳尊的夫人这一借口,直接被轰回了莫家庄。

太诡谲了。

不过说到底还是兰陵金氏的家事,蓝熹微当初没有深想,眼下亦不会。

“还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蓝思追思忖片刻,忽而道:“在您来之前,我在这听到了有人吹了您吹过的姑苏小调。”

这个答案委实出乎意料。

足足愣了半晌,蓝熹微堪堪反应过来,他说的姑苏小调,奇怪在何处。

姑苏小调,她只给一人哼唱过,而这么多年来,她也仅仅是在放纵自己醉到极致的情况下,才会断断续续吹几遍。

今日还真是......

莫不是因为她应下了金凌夜猎,又没有说到做到,所以在今夜,来惩罚她。

都在拉着她回到十六年前,回到那段她小心翼翼埋葬于一个又一个长夜的记忆。

那些往事和那个人,是她不敢也不想触碰的年少过去。

太痛了。

在这一瞬,蓝熹微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原以为早就脱痂淡去的伤,其实没有恢复丝毫,它在这些年里,悄无声息地流着血,凝成了一滩血泊。

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接着血流不止。

好不容易熬过来的岁月,她可能压根就没拥有过,还在那天原地打转。

她修为精纯,按理说还有很长的时光,继续去消磨浪费,可为什么在今夜,在蓝思追提起那首姑苏小调后,她一眼就看到了这辈子的尽头。

脑海里穿杂很多画面,潋滟胜春水的长眸,骨节修长分明的大手,亲密贴近过的薄唇......最后闪过的,是一张绝望恸然的俊脸。

蓝熹微认命般地闭上了眼,只觉得左胸口里装着的东西每一下跳动,都牵动了她身上能感知痛楚的每一处,痛得她鼻头发酸,痛得她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归月仙子?归月仙子?”

瞧着小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蓝思追心急如焚地喊着蓝熹微,但蓝熹微没有回应他,像是陷入了心魔,卷云抹额甚至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

“归月仙子!”顾不得太多,蓝思追伸手扣住她脉息,想要一探究竟,这时,双眸紧阖的人,终于睁开了眼。

“我没事。”

清越的声音在打颤,攥着衣襟的素手也在打颤。

蓝熹微大口地喘着气,反握住腕间的手,对他道:“忘机最迟一刻钟后会到,思追,你跟他说我去找金凌了,让他不要担心。”

“您这样...去找金凌...干什么啊?”蓝思追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您和我们在这儿一起等含光君来......”

“思追。”蓝熹微打断了他,“我真的没事。”

拦不住的。

蓝思追与她亲近,从记事开始,就知道偌大的云深不知处,能劝住她,能让她全心全意信任的,唯有尚未赶至的蓝忘机。

话至此,再说已是无用。

眼睁睁地看着蓝熹微离开,蓝思追沮丧地垂下了头。

蓝熹微对他非常好,他曾一度认为,温柔的人之所以待他好,是因着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温柔。

事实非也。

他见过蓝熹微醉酒失态,见过蓝熹微嚎啕大哭,是蓝忘机守在她的身旁,或是柔声安抚,或是默然陪同,独有一回,蓝忘机没及时赶到。

蓝熹微当时抓着他,哭得很伤心,一遍一遍哽咽地唤他“阿愿”。

阿愿,蓝愿。

是他很少被提起的名。

仿佛是在通过这简单的两个字,诉说着对另一个人浓郁的思念。

姗姗来迟的蓝忘机神色慌张,俊雅眉目间尽是心疼自责,他抱着蓝熹微起身,淡声道:“思追,你不要怕她。”

蓝思追摇头:“归月仙子对我很好,也很温柔,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怕她。”

须臾,蓝忘机开了口,如雾飘渺。

“不是温柔,只是...念念又不忘。”

这句话,蓝思追迄今都没懂其中的深意。

叹了口气,他转身准备去找蓝景仪,看向身后,蓦地瞪大了眼。

“莫...莫公子,你在这干嘛?”

方才还正常与他交流的莫玄羽,现下似乎又有些不对劲了。

饶是大半张脸都藏在了面具之下,但蓝思追还是能看清眼前通红的一双瑞凤眼。

就算是看着蓝熹微蓝忘机的脸长大的,他迎上这双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感慨:太漂亮了。

而且,他有种莫名的熟悉。

“与你说话的,就是...就是归月仙子吧?”

不知是不是他声音抖得厉害,蓝思追愣是没听出这人说的是问句,只好答他:“正是。”

魏无羡死死咬紧后槽牙,生怕一个不小心,眼眶的酸涩就跑出来了。

“那...她去哪儿了?”垂放的手慢慢握紧成拳,他低低地出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

有过想在他们小辈这,打探蓝熹微消息的人,蓝思追以往都是用四个字回复。

无可奉告。

但现在的他,望着对面的长眸,他听见自己如实道:“我...我不知道,她没说。”

直到颀长英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目光可及范围,蓝思追惊觉适才自己没由来的坦诚。

他怎么对认识不到一天的莫玄羽如此坦诚?

见鬼了。

......

喝完第二壶酒,也是这个时辰还没打烊的酒肆里,仅剩的两壶酒。

揉了揉额角,蓝熹微睨向缠绕于腕的抹额,星眸看上去很迷离,换作旁人,很难判断她是清醒的,还是醉了。

下一秒,女声比莫家庄的正厅里还要冷冽几分。

“出来。”

跟着她一路的魏无羡听了,心剧烈地跳动着,胸膛那一隅小小天地,像是再也装不住这份悸动,叫嚣着要闯出来。

蓝熹微旋身,盯着拐角处的眼神结了冰:“阁下要跟到什么时候?”

深吸了一口暗夜的寒风,额头仍然在止不住地冒汗,魏无羡摸着脸上的面具,僵硬地朝前挪了挪,小半部分身子露在了月光下。

终归是喝了酒,隔了点距离,蓝熹微端详了好一会儿,也只认出对方是一位成年男子,身形高且瘦,银色面具镀着清辉,有些晃眼。

翕了翕唇,蓝熹微犹豫地开口道:“莫玄羽?”

魏无羡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月白倩影,心里乱成了一团糟。

庆功宴上喝了一壶果酒便酩酊迷糊之人,却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喝完两壶醇酒,看不出半分醉态。

回想将将她娴熟的饮酒姿态,他突然看到了在无数个夜深人静时,什么话都不说,自顾自暇喝酒的蓝熹微。

痛意猖狂地席卷上心口,魏无羡猛地低下了头,唇齿间滑进一滴苦涩的**。

久久没得到回答,蓝熹微皱眉,抬步正欲往前走去,又见那人完全匿在了昏暗光线中,好像很是难受的样子。

黛眉松动,她提醒道:“你回头一直往前,第一个岔路口向右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莫家庄了。”

话毕,蓝熹微不待他说什么,先他一步转身,款步离开了他的视线。

双脚沉得像绑了重若千钧的石块,魏无羡缓缓摘下面具,俊美无俦的脸庞惨然黯淡。

听着她那句指路的话,他方觉得回头二字,如同在他心头狠狠剜开了一个口子,一发不可收拾地破了防。

他们之间。

阿羡与蓝泱之间。

是不是再难回头了?

......

特别困惑蓝熹微的一件事,金凌是不是在她身上下了什么蛊?

不然为什么她半夜三更的都能被他给碰上?

“小姨!我就知道您不会骗我的!是不是想偷偷到大梵山给我惊喜!”

侧首看着圈住她胳膊满脸欢喜的金凌,蓝熹微哭笑不得地道:“阿凌,你先说说你大晚上出来干什么?江澄呢?”

金凌愣了愣:“舅舅啊...他...他......”

“你倒是会跑啊,金凌。”

耳畔骤然响起一道冷峻声音,几乎是同时,金凌忙不迭松了手,躲到了蓝熹微后面,尴尬地挠了挠头。

“舅...舅舅。”

江澄信步而来,负手驻足静立,颇为嫌弃地看了看金凌,继而望着蓝熹微,语气软了三分:“蓝二不是说你不来吗?”

蓝熹微莞尔一笑:“答应了阿凌的事,自然是会来的。”

不来的代价,她再不想体验。

“那小姨跟我们一起住吧,我们客栈就在前面。”金凌眼巴巴望着能让他少受江澄责罚的“恩人”。

轻笑出声,蓝熹微拍了拍他的头,道:“好,听我们阿凌的,好不好?”

金凌应得十分爽快:“好!我现在回去给您准备房间!”

一溜烟就不见了影子。

四目相望无言。

江澄摩挲着食指上的紫电,试探道:“走吗?”

“走。”蓝熹微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是与对待金凌截然不同的态度。

回客栈的路程不远。

江澄的欲言又止,尽数落在了蓝熹微的眼里。

“江澄。”

恰好看见客栈匾额之时,江澄听到有人在叫他。

“怎么了?”他停下了脚步,偏头去看。

女子静静地望着他,如画眉眼沾了些酒气,整个人难得的好气色,唯独那双璀璨若星辰的眼中,是静如止水的安谧。

广袖翩跹,蓝熹微举起了右手,道:“伤已经好了很久了。”

细腻白皙更甚羊脂玉的掌间肌肤,诚然是瞧不出任何痕迹。

江澄眸光轻闪,沉声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十几年的种种一一翻涌起来。

蓝熹微身子好得差不多后,哪怕知道来莲花坞会给世人臆测的把柄,她也时常来陪金凌,指点金凌的剑术、法术,有关金凌的事,她比他这个舅舅还要上心。

对他的话,却不一样了。

江氏遇上棘手的事务,她依旧会出谋划策,但没有再来书房与他商讨过,她会让金凌来转达,会耐心地教金凌怎么处理。

他们会聊天,可聊得话茬永远不离金凌。

那一剑,不夜天之战悬崖的那一剑。

始终还是成了他内心顽固生存着的一根倒刺,成为了横亘他们之间不可跨越的长河。

“我说过的,我不怪你。”

今夜是不是都想跟她作对啊?

她越想忘记的事,越不想忆起的人,却处处可见,人人提起。

蓝熹微顿时感觉喘不过气,看着江澄,面对他的道歉,头一回说了第二句话——

“但我原谅不了你,你食言了。”

金陵满月宴前,我们说好的,发生什么事都好,天塌下来我们都要坚定相信他,要护他回乱葬岗。

可是你剑锋所指的。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