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伦不得不又重新走回到那条狭隘的通道上,窄窄的夜空中已开始微微泛白,带来恐惧和死亡的夜晚,终于迎来了第二天的光明。
一个身穿高级制服的卫兵从后急步而上,来到屠里奥耳边,急促地说了一番话,屠里奥一对细长的眼睛顿时闪出了亮光。
等那卫兵走后,屠里奥眼珠一转,转移对方的仇恨,对己永远是有利无害的,他边走边对阿伦说:“约翰先生,我猜,有某些人想在不久前的漆黑中取先生的性命啊,约翰先生你是聪明人,肯定也猜到了吧!”
阿伦冷淡回应:“屠里奥先生,你是不是暗示我,山特雷那混帐东西读职了,专门策动了昨晚那场惨烈的闹剧,其实真正目的只为了取我一人性命?”
他转头嘲讽地看了看屠里奥,冷冷道:“如果真能查出这个真相,恭喜你,屠里奥先生,你将升职为监狱长了。”
屠里奥和蔼一笑,说:“真相是什么,我现在还不敢轻言判断,不过,昨晚机电室为何会突然切断魔石的能源,确实是来自山特雷大人的命令。”
“哦?”阿伦对于为何会中断照明系统如此之久一事,也颇感疑惑。
屠里奥眯了眯小眼睛,沉声道:“管理机电室的老头子已经愿意出来说出事实真相了,因为山特雷大人这个莫名其妙的命令,令涅盘之地里起码死伤了过万囚犯、近四百的卫兵兄弟……”
阿伦微微皱眉,想起了昨晚混乱中四周那若隐若无的混乱元素,现在再听一出事,管理机电室的老头子就愿意来和外防系统合作,他恍然大悟,怪不得会停电这么久,并不是魔石的能源没有恢复供应,而是有有心人参与其中了。
他不由得冷笑道:“谁说涅盘之地的内外系统缺乏沟通呢,我看屠里奥先生就与好些人有紧密联系呢,譬如说某些管理机电的重要人士。”
屠里奥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但立即又恢复了常态,笑道:“约翰先生果然是位非常人物,只凭片言只字,就能想像出这么多事情来,不过想像不能等同于事实啊,嘿嘿!”
阿伦仔细打量着屠里奥身上精工细作的衣装,脚上那光亮的皮鞋,再到手指上那几枚一看就知是价值不菲的戒指,不禁又多联想到一些事情,低声道:“现在涅盘之地的几万犯人总在白玉矿坑里挖掘那些值不了几个钱的石头,多浪费人力物力啊,假如能由擅长经营的屠里奥先生来管理的话,天啊,几万个免费劳动力在手,换一种工作方式,那可以创造多少惊人的财富呀,哈!”
仿佛被人看穿内心的某些想法,屠里奥的脸色不由得再次难看起来,他强颜一笑,说“约翰先生说笑了。”
阿伦将屠里奥这份难堪看在眼中,心中撩过一丝快意,但很快又被另一些负面情绪所取代了。
满天朝霞象征着无限生机,但广场上的尸横遍野,挥之不散的血腥味道充斥着每个生者的嗅觉,还有不少伤者正在广场边缘上做着救护处理,呻吟声处处可闻,天地景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老尼洛替代了屠里奥的位置,继续引领着阿伦前进。
绕过一群伤者时,阿伦赫然在其中看到了昨晚第一个对他发起袭击的山猪,只见他全身上下都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一寸肌肤是完整的,但他的伤势在伤者当中只算是普通重伤,医务人员还没能腾出手去处理他,山猪只能坐在地上干哼哼着。
阿伦不由得对他牵了牵嘴角,昨晚全场第一发动进攻的他,还身陷敌阵,竟然死不去,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山猪回瞪着阿伦,但他已经没有发怒的力气了。
走进石屋群后,老尼洛好几次回头看看阿伦,欲言又止,直到最后将阿伦送回囚室,他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阿伦无声叹气,只是在靠窗边的墙壁上,又是划了一划,不知不觉,那里已经画了差不多十个“正”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所预料的事情在涅盘之地中正如预料般发生了,涅盘之地展开内部调查,内防系统多名官员和狱卒都受到牵连,不少犯人也遭受了惩罚,凤凰城和神龙都派来了行政官员进行监督,务必要对涅盘之地的管理系统进行一次严格的清洗。
山特雷大人的病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然更重了,他那位倒霉的助手起码为他承担了过半的责任,山特雷下台是迟早的事,但新的监狱长到底是由外防系统的屠里奥接任,还是另选其人,凤凰城和神龙的官员仍在斟酌之中……
在这段时间里,阿兰斯的人类内战继续如火如茶地进行,主战场集中在疾风这片饱遭摧残的土地上,以克德杰为首的新政权一边对靠近幽冥森林一带的国土进行变革,实施仁政,一边抵抗外敌,且战且退,疾风国土的面积在短短几个月内,少了起码一半。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新家主克德杰根据统战部的意见,将兵力主要集中在了北面,计划先将冰风家族击退。
由副家主波特所统率的疾风三大军团,与冰风之主克巴斯所率领的主力军团,在疾风北面国土上,展开了寂静时代末期第一场大战役,双方参战的士兵都超过了十五万。
因为克巴斯的错误决定,首先与疾风撕破脸皮,本来打着旗号是来支援盟友的军队,顿时变成了不仁不义的小人之师。
相对的,疾风军团马上成为了保家卫国的正义军团,开战以来,整个阿兰斯的舆论还是第一次站在疾风这边,指责冰风的不义之举。
相比起来,雷诺的做法就聪明多了,他们的军队进入疾风国土后,仅仅是接管城市和要塞,从不更换疾风的旗帜,对外仍可宣称帮助盟友防守,像冰风之主克巴斯那样明目张胆地更换上冰风的旗帜,那自然就引来非议了。
其实两者的目的是一样的,但手段不同,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在这场空前规模的会战中,疾风新一代领军人物波特锋芒毕露,以诱敌之计,重创冰风主力军团。在卡钠高地的决定性一战中,波特更是亲手斩下了过于冒进的冰风之主克巴斯的头颅,一战成名,威震当代。
一颗新的巨星冉冉升起,意味着另一颗巨星的陨落。
冰风之主克巴斯的意外阵亡,造就了波特的名将之名,也令冰风军团乱成一团,他们剩余的各大小军团长经过商议后,很快便如潮水般溃退出了疾风的国土,宣告退出了这次内战的行列。
军团长之一的黑斯克趁此机会,立即开始了夺权行动,远在星云的鲁迪斯惊闻父亲阵亡,连忙赶回冰风,维护自己第一继承人的地位,当然,他怎么想也没想到,当年星云里,傻乎乎的查理士身边那个不起眼的小跟班,竟然成为了今天的杀父仇人。
冰风的皇权争斗,令他们国内形势变得严峻起来,对于疾风而言,北面的压力终于大减,可以放手对抗剩余的强敌。
暴风皇廷中的神龙女皇闻冰风之主克巴斯阵亡,甚是怅然,阿兰斯同一代人类领袖中,没想到最早回归星辰深处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冰风之主,兔死狐悲的忧郁下,凤慕雪做出惊人决定,“朕,御驾亲征!”
皇帝的亲临前线,令神龙军队士气大振,人人奋不顾身,全军势如破竹,直往疾风的心脏——疾风堡垒插去。
眼看才获得一丝喘息的疾风,形势再一次紧张起来,不过这个时侯,当日缪诺琳和波特私下达成的协定,终于开始慢慢起效了……
外界风云变幻,涅盘之地却又恢复秩序之中。
阿伦久候的救兵,却迟迟未至,这令他的心情不禁开始有点苦闷起来,每天都会练习一下父亲传授的那套口诀,然后晒晒太阳,偶尔再看看书,几平就是他生活的所有部分。
老尼洛已经被撤走了,里瓦又回到了原来的岗位上,这个犯人口中的蜈蚣怪虽然对阿伦尽量礼待,无奈却改变不了阿伦越来越郁闷的心情。
沉寂在内心已久的许多感情,就像冰封千年的雪山,失去了严寒的控制,慢慢融解出来。
阿伦回忆起生命的旅程,思考生命的意义,甚至开始研究阿兰斯世界的各类宗教。
自太古至今,最擅长于回忆的永远是老人,因为没有别的事可干时,回忆就成为了最主要的消遣。
阿伦没想到他现在的状态已经慢慢向老人们看齐,尽管他曾经将回忆压抑在心底,害怕它们会成为现实的羁绊,但对许多人和事的思念牵挂,[吾爱]令回忆最后还是像决堤的海,汹涌澎湃,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
一点一滴的记忆水珠,曾经以为它们已经遗失在记忆深处,却在你以为失去它们的时侯,重新拥有。
他想起了童年时的边缘部落,赞布花海被人们称为“草原上最花枝招展的少女”,那个时侯,他和亚瑟他们疯狂地在花的世界中狂奔大叫,迷人的花香铺垫着前方迷人的路,每一次乐在其中的追逐,他总能感觉到父母在身后的殷殷注视……
他想起了飞龙沙漠中,群星闪烁的夜空下,东帝天曾以冷冰冰的语调和他讲述着一些千载永水记的名人故事,最后还告诉他,他们每一个,其实都是夜空中的繁星之一,水远会以他们的光辉,照亮漆黑中的人们的心,同时要他相信,只要勇敢地走下去,他将成为群星中最闪耀的一粒……
他还想起了暴风山脉里,怒浪总爱望向西北方,曾经有一次,用一种罕见的忧郁语调对他说:“狂风,知道何谓故乡吗?故乡水远是为游子而设的,你只有远离故乡,才能发觉到她的存在……”那一次,他和怒浪的心第一次发生了强烈的共鸣……
疾风堡垒里,波特总爱从查理士那里偷出一些精美点心,然后招呼他到一些隐蔽的角落去分享。有一次,波特意外地没有谈论家族里的美女,而用另一种深沉的语调对他说:“阿伦,其实我从来不爱和别人分享些什么,但你是个例外……”记得自己很爽快地做出回应:“嘿,伙计,我不是同性恋。”
重拾到这个片断后,阿伦为之轻轻苦笑,原来首先向对方伸出友情之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波特,但在那时,自己在玩笑中拒绝了这份友情。
回忆有时在纷乱中交错上演,有时又如同装订好的画册,有条不紊地静静重现。
枫林大道的路上,玛雅小姐少了几分成熟,多了几分青涩,仍如昨日模样,轻言笑语,总能为他们间带来温馨……
破旧的实验大楼里,爱莉娅忽然而来的柔情……
漆黑的深处中,艾波琳在最亲热的接触中,那令人为之动情的曼妙呻吟……
星云浴室中,与凤雅玲难以忘怀的亲密关系……
自由天堂里,缪诺琳紧紧相依,每一次共同的呼吸,都注定了当时他们的生死相连……
一串串回忆就像当年星云庆典上的烟花,一道接一道地在夜空中绚丽绽放,由一个个中心点发散,编织出一个又一个的梦幻图案。
但到了后来,阿伦就感觉有点黯然了,难道就这么一直下去吗?这该死的元气锁可不会突然失效,难道我就这么一直在回忆中老死,被莫名其妙的关一辈子,这是多么悲惨的下场啊……
贝里安王子不会失信,那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如何,对我而言,实在是太过不幸了……
哲人曾经说过,当你感觉一切都太过糟糕的时侯,那么,请相信,转机很快就会出现了。
新的监狱长上任了,叫不少人失望的是,屠里奥先生始终是涅盘之地的首席顾问,他的岗位始终是负责外防系统,新的监狱长另有其人,而且神秘得很,一直没有公开姓名,只知道他是凤凰城高层指派过来的官员,听说还是皇室重要成员。
令更多人感到意外的是,这位新任监狱长上任第一天,所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整理文件,或者会见监狱其余官员,而是去看望涅盘之地里的首席重犯——约翰修士。
当阿伦看见里瓦满脸媚笑地陪着新任监狱长走进来时,他顿时因为过度震惊而张大了嘴巴。
监狱长先生身形挺拨、衣着整齐,一套崭新的高层制服闪闪发亮,一双暗灰色的眼睛尚带着惺松的睡意,头上缠着厚厚白纱布,仿佛头部受了重创后的包扎。
此人身上那种浓浓的懒洋洋气质,仿佛从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这样的气质,阿伦是最熟悉不过了。
怒浪,他终于来了,还是如此光明正大地进来,身分竟然是这里的最高长官。
怒浪见一登场就将阿伦给震慑住,很是满意,微笑道:“约翰修士,是不是被我身上所散发出的王者之气给震住了?”
阿伦笑了,里面满是惊喜,老朋友重逢总是令人高兴的,尤其是最低落、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怒浪对里瓦摆摆手,淡淡道:“那个谁谁,你先下去吧,除了在外面帮我看风的助手,让走廊上的其余喽罗们都撤走,我要单独和这个重犯谈谈。”
里瓦咽了一下口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行政长官称自己的手下作喽罗的,他低声道:“监狱长大人,约翰……他是SS级犯人,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你身分高贵,请小心了……”
怒浪不耐烦地瞪了里瓦一眼,淡淡地问:“你有没有感受到我身上浓烈的王者之气?”
“这个……好像不太好分辨吧,不过,大人你还是小心,毕竟……”
怒浪很是失望地低吼道:“真是缪嗦,谁让你说这么多对白了!滚!”
里瓦脸上的蜈蚣颤抖了几下,连忙退了出去。
脚步声远去后,阿伦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压抑多时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怒浪也笑了,不过笑得很矜持,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说:“来迟了,让你担惊受怕!嗯,这里环境不错,比我想像中要好,我以为应该会在一群苦力当中找到你,你已经满脸沧桑,肮脏的胡子中还沾着前一顿饭的菜汁,一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最亲的亲人,然后又哭又叫地向我扑来……”
阿伦摆手笑道:“少胡说了,搭档!不过,我说,你真有一套,竟然混到了这个身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怒浪脸上撩过一丝苦涩的神情,淡淡一笑,说:“老头子最近病得很重,我忍不住潜进了凤凰城的皇廷去看看他,刚好看到他为过去疏远母亲的事情而忏悔,我听得太过感动,又忍不住下去和他说了说话……唉,过去的芥蒂仍在,不过基本关系已经恢复了……
阿伦听怒浪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但其中的心理历程,肯定是无比的惊心动魄,但怒浪能将过去最大的心理障碍慢慢清除,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他笑道:“那么你现在的身份已经变成王子了?”
怒浪哈哈一笑,说:“什么叫变成?我本来就是王子身分!嘿嘿,说不定老头子一时激动,还会废掉贝里安,重新立我为第一继承人呢,哈哈……”
“哈,如果真这样,那应该叫一时糊涂吧……”阿伦笑着纠正。
很快,他又想起一件相当重要的事,不禁低声问:“怒浪,我被关押在此,应该是洛塞夫大主教转告给你的吧?”
“对。”
“那么……”阿伦沉声问:“爱莉娅呢?”
怒浪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说:“狂风,答应我,忘掉这个女人好吗?”
阿伦不禁皱了皱眉,说:“为什么?”
怒浪叹了口气,说:“男女之间的感情是很奇妙的,你长时间不在她身边,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阿伦感到脑袋深处中“轰”的响了一下,从怒浪话语中,他嗅到了会令己痛苦的某些事清,他脆弱的心灵深处中已经开始阵阵绞痛,说不出的难受正由上而下的充斥着他的全身,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回望着怒浪。
怒浪踏前一步,抓紧了阿伦的肩头,沉声道:“狂风,将心情放平静,我将她的事源源本本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