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沿海,秋风袭面,阳光炽热。虽然刚初秋,但高温依然笼晒着整座城市。
江言从风情街挤出来,缓缓吐出闷在胸口的浊气,鸭舌帽下压着的发边渗出细微且密集的汗珠。
他在风情街附近的广场找了个路边的长椅坐下休息,从背后的深蓝色书包取出一包纸巾,擦干净脸颊和脖颈的汗水,又拿出一瓶纯净水喝。
热风拂面,汗意不减,暑热气息蒸得他脸颊透出两抹潮红。
过路的行人偶尔侧目,瞄几眼独自坐在长椅休息的青年。
帽檐下的青年有双漆黑清亮的小鹿眼,唇红润泽,皮肤很白,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跟他对视一眼,就朝人弯起眼睛笑一下,反而让窥探他的人觉得不好意思。
吹了会儿风,江言拉低帽檐打算离开。
兜里震了震,江言取出用了七八年的老款智能手机,打开微信的时候还要加载好一会儿。
陈野发来一条条语音:“开完会啦,大城市好玩不啊?”
对话记录往上翻,有几个小时前江言发过去的几张会馆图片。
江言热得嗓子微微发哑。
“在风情街逛了一圈,人很多,也很热。”
他们那边刚入秋就有些冷了,出发来c市前江言穿了身蓝色卫衣和牛仔裤,没想到c市那么晒,来往的人都还穿着夏天的服饰。
江言出生在西南边陲的一个偏远乡村,地方穷,条件有限,加上观念没那么先进,在当地的学校念完初中就留在乡下帮忙干活儿。
他的父母前几年双双病逝,现在自己生活,好在跟乡邻关系不错,大家看他失了双亲又没亲戚,经常帮衬,陈野是从小跟他玩得比较好的同龄人。
这次十几个省市联合起来举办第一届农业会,作为特别扶持的乡村,村农自然收到邀请。
小村子基本只剩下中老年人,经不起长途折腾,加上有批自制的手工货要赶在一周内打包寄出去,大伙儿都有事忙。
陈野体力好手脚利落,得留在村里带人干活儿,年轻一辈的,就剩江言能出来,所以村农派他出来做了个代表。
陈野问他参加会议的感想,江言拿着手机认真想了下,老老实实回:“没什么感想。”
手机那头的青年笑出声:“难得去大城市一趟,多玩几天呗。”
江言眼睫一眨,目光绕着广场四周转,应声:“好。”
陈野又说:“你容易脱皮,那边晒的话买点防晒霜擦擦,之前不是给你买过两支,带了么?”
江言:“没带。”
陈野“啧”一声:“以后都带着吧,幺儿你是咱村的脸面,不能糟蹋啊。”
村子虽然偏远闭塞,可也是个钟灵毓秀的宝地,孕育出来的东西没有不好的。
江言在他们那一带外貌最出色,生得俊俏又灵气,尽管从小就跟着大人干活儿,可愣是晒不黑。
有时晒狠了脱层皮,脸上新生的皮肤嫩得要命,像陈野这样对他很少手欠的人都要来捏两把。
闻声,江言反驳:“哪有这么夸张。”
陈野感慨:“反正你就听哥一句劝,别糟蹋你那张脸,以后留着好找媳妇。”
江言“唔”了声,心想找媳妇这件事离他还有很远,从来没幻想过。
两人在微信上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尽管坐在树荫下,可江言还是渐渐感到阵阵眩晕,像中暑的征兆。
他闭眼靠在椅子上,直到几阵清风拂面,这才逐渐缓解不适。
最新一条语音停留在几分钟前,陈野还有活儿忙,表示晚点再找他唠嗑。
江言收起手机,准备找人问问就近的购物大楼在哪里。
他打算在c市多住一晚上,下午想去商业中心买点礼物带回去送给乡邻朋友们。
问过路人,又按路标的指示走,江言来到步行街。
街边高楼林立,他环顾周围门店的招牌,看中一家男衣专店,正要进去,忽然被一大串升起的热气球吸引视线。
有人惊呼,几层楼上的玻璃震了震,紧接着是无数尖叫。
江言下意识避开,他抬腿跑向另一侧。
随着“砰”的一声,江言全身震晃,背后传来阵痛,似乎被震落的东西砸到。
意识散去前他想握紧手机,然而手指却越来越无力。
再睁眼,江言以为自己死了。
他掀开漆黑羽睫,入目满眼苍翠,耳边恍惚,直到桀桀的鸟鸣逐渐清晰。
仿佛梦境与现实重叠,意识缓慢回笼的江言转动着眼珠子打量四周。
假如他没记错,自己应该在步行街遇到了爆炸事故,之后被震落的东西砸晕。
这里是梦境?
他昏昏沉沉的,微微皱眉重新闭眼,再次睁开。
没有变化……
江言呆滞地望着头顶,舔了舔干涩破皮的唇角,身躯沉重软乏,连曲起手指都觉费力。
街边林立的高楼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副陌生的景象。
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天光从枝缝投入,一束一束的光线在林间错落交织,犹如光线结成的密网,眼一眯,依稀能看清浮动在空气里的尘埃。
忽然惊响的鸟桀引得江言打了个哆嗦,他紧咬双唇,胳膊使力撑起身子,坐在石块旁边喘气,打量周围环境的同时,顺便把挂在肩后的书包费力揽到身前。
手机在他昏迷后弄掉了,书包里有一套换洗的衣物,以及钱包、钥匙、纸和笔记本,还有那瓶没喝完的纯净水。
他揭开瓶盖喝了几口水,暂时缓解少许不适。
至于后背,依然有隐隐未消的痛楚。
江言不知道自己怎么从c市的步行街落到眼前看起来很是荒芜的密林,但他目前要想办法走出去,否则随时有被野兽攻击的可能。
脚下积落的叶子层层叠叠,鼻间充斥着草木混着泥土腐朽微腥的气味。
江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思考了一下,屈膝弯腰把两只鞋子的半边鞋带松开,施力拧断。
他人长得瘦,骨架小,腕子也细,用鞋带把两只袖口扎紧,再将卫衣的连衣帽套在头上戴好,尽力遮捂得严实些,防止山里的虫子叮咬。
这也是他原来和陈野一帮朋友去爬山取得的经验,当时他们年纪小,经验少,身上没捂严实,让好多条山蚂蝗钻进肉里吸血。
江言左右环顾,拖起双腿朝丛草看起来没那么密集的方向走,最好的打算就是赶在日落前走出丛林,而最坏的结果……
他晃了晃脑袋,把悲观的念头抛开。
不知走了多久,江言伸手扶着旁边的树干,勉强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
一路前行,随着日光西落,气温越来越低,比在乡村里还要冷。
江言又饿又渴,加上心惊惧怕,整个人的状态并不怎么好。
如果不是靠心理暗示勉强维持理智,此时恐怕已经崩溃了。
他拿出剩下的半瓶水少少抿了两口,在没出去之前,剩下的水都是救命水,不敢轻易喝完。
而且一路走来,眼前除了密林还是密林,没遇到任何守林员救助站或猎户的屋子,不见丝毫人烟的痕迹。
这让他萌生绝望。
周围光线越来越暗,江言裹紧卫衣,不安的情绪愈发扩大,尽管不愿意相信,可他透过树冠遥望头顶的天空,焦虑逐渐填满内心。
出神之际,指尖很痒。
江言脖子后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余光僵硬地转向手指,一只色彩鲜艳的蜘蛛落在手背。
他憋着气息猛地用足全部力气挥舞甩动,胳膊都快被甩断了,蜘蛛不知飞去哪个角落。
未敢停留,江言埋头就走。
在黑夜彻底降临前,他最好找到一处可以避身的地方。
林中穿梭的风越来越冷,江言手脚冰凉,裹在衣物下的身子却在源源不断渗出高热的汗液,许是被虫子沿缝隙钻入皮肤叮咬,好几处皮肤又痒又烫,夹着几分疼。
腿脚越来越笨重,江言恍惚中似乎听到水的声音。他闻声一震,有水得地方或许附近就有人居住。
抱着这样的念想,当江言赶到一条河岸旁边时,最后的希望随着降临的夜色破灭。
河约莫一臂宽,两边丛草的高度超过他的膝高。
饥渴促使他做点什么,江言反复舔了下唇,抬起手上拎的木棍,将草丛慢慢压矮,压出一条可以步行进去的小通道。
他踩在湿润的泥土岸边,见水流清澈,正想接点水洗脸清醒清醒,却见水里探出几条灵活游动的蛇,它们的方向明显是瞄准自己的。
江言脸色惨白地后退,头也不回地跑开。
天色彻底陷入黑暗,偌大的丛林迎来了许多出没的野兽,它们在萧瑟清冷的夜色中嚎叫狂欢。
江言艰难地躲进一个浅窄的岩坑里,僵着身体定定站了会儿,每寸肌肤火辣刺痛,覆盖在皮肤下的血管正在剧烈跳动。
汗水不停从毛孔渗透,风一吹,潮热又黏糊。
他屏息望着漫无边际的黑色,只见黑丛丛的方向里,冒出两只亮莹莹的微光。
似乎有东西靠近。
江言整颗心吊在嗓子眼上,没有了半分思考的余地,仅凭本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从岩壁里迅速离开。
他凭着求生的本能,奋力跑入未知的黑暗丛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