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书记来了我们就有希望啦!”
“就凭他刚才那句话,我们信!”
顿时,正准备向运城进军的上访群众,纷纷转过车头,跟着梁雨润回到了村里。
“要解决问题,就得有解决问题的方法。”梁雨润面对数百名多日来为了打井一事,已被拖得疲惫不堪和愤愤至极的村民们,高喊道:“现在请你们选出几位代表,随我一起同许氏兄弟商量解决的方法,其余的你们好好回家休息休息,等待我们的消息!”
梁雨润在基本了解情况后的第一个思路是,希望许氏兄弟将他们原来的商品井能够让出来,成为全村共用的公共井,所需的前期投入甚至包括现在的井价可以商量出一个数目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既可以消除双方争执,又可以立即进行全村葡萄地和其它农田的春灌。
但已经有几年稳定收入的许氏兄弟不愿就这样放弃对原来那口商品井拥有权。
“你们打井时所花了20多万元,村里可以将这笔费用一分钱不少地归还给你,同时你们还可享受一些特别的浇灌优惠价格,这不是挺好的嘛!”梁雨润苦口婆心地做工作。
“不行。那井是我们全家的心血,现在刚刚开始有些回报就卖出去了。我们不干。”许氏方面不让步。
“那你们愿意接受多少价才肯放弃对井的所有权?”梁雨润继续询问。
“不瞒你梁书记,现在就是100万元,我们也不卖那口井,因为它是我们致富的全部寄托。我们不能放弃……”
“明白了。”梁雨润点点头,知道许氏兄弟已经不想着这步棋。“那么是否考虑另一种情况:你们允许第五、第六村民组打口新井,并且由他们向你们补偿因为新井的开发而影响了老井的那部分出水量的收益差价?”
许氏兄弟对这个第二方案仍表示不接受:“在500米范围内的再打一口井肯定会严重影响老井的出水量,而且也不符合水法规定,所以我们不同意!”
“从道理讲你们许家可以不接受上面的两个方案,不过多少年来你们与第五、第六村民组的父老乡亲一直在同一村土地上劳作耕耘,应该相互体谅才是。”梁雨润仍不放弃耐心做思想工作。然而在利益面前,许氏兄弟坚决不放弃对老井的一切权利。
“谈判”的时间过了一个又一个小时。眼看“友好协商”又要落空,第五、第六小组的村民开始**,他们已经作好了充分准备——一旦梁雨润书记再解决不了问题,一是坚决集体上访到运城市委去,二是即使跟许家拼个你死我活,也要在已经开工的地点打井。
梁雨润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今天来到师村所面临的是一片难以迈过的沼泽地。要不为何几级干部和领导都躲在一边不愿沾这档子事儿。
面前的矛盾几乎是不可逾越的:许氏兄弟仗着《水法》的支持,在利益面前寸步不让;第五第六组村民眼巴巴地看着地里的葡萄苗在枯萎死亡,此井非打不可。怎么办?这真是难坏了梁雨润。因为这既非反腐倡廉的正义决战,也非同明火执仗的亡命之徒的生死较量,这是一件普通的人民内部矛盾,一件农民之间的利益纠纷,然而如果不妥善解决好,一旦几百人之间动起手来,其结果绝非是小事!梁雨润从未感到自己的肩上有过如此沉重的压力。他不由走出村委会的小办公室,独自大步流星地走到宽阔的田野中间,他要亲自在两井现场看一看可以选择的第三种方案。
3月的黄河边,原野上仍然刮着阵阵寒风。可梁雨润只觉全身汗水淋淋。几百位村民上千双眼睛,此刻都在盯着他那时而移动,时而停下的身影。
梁雨润太明白身后的那一双双眼睛里此刻在流露和等待着什么。突然,他折过身来,又大步回到谈判桌前。
“如果把你们新选的井位挪到村东,我们也来个‘东水西调’如何?”他向第五第六村民组的代表们发问。
这是一个全新的想法。村民代表们立即议论开了:可以倒是可以,但那得多花好十几万元吧?再说,多花那么多钱假如打不出了水咋办?是啊,村民现在凑的钱都快连老婆都要卖出去了,再集资怕是没招了。
梁雨润一听这些话,脸色顿时变了:是啊,村民们哪儿弄这么多钱来?真的将井位移动东边打不出水咋办?那时候村民们手中的铁铲和木棍可能不再是冲着许氏兄弟了,而是冲我梁雨润的头上来了!
是啊,这可怎么办?村民代表们将所有的目光聚集到了梁雨润身上,会议室门口此时也早已挤满了一双双企盼的目光,他们同样集中到了他身上。
梁雨润感到浑身发热。突然,村民们见他又一次做了个习惯动作——将大手往桌子上一拍:“这‘东水西调’所需要的钱,我负责解决!”
“真的?”
“我梁雨润说话什么时候放过空炮?”梁雨润的脸又绯红起来,两眼瞪得溜圆。
“太好了!太好了!这下总算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村民们一齐欢呼起来。当大伙儿将这一拯救几百村民的喜讯奔走相告时,谁也没有注意他们的梁雨润书记则一头靠在椅子上久久没能动弹一下。
天不等人,时不等苗。村民们有了梁雨润的话,当下就开始移动井位,重新在村东的一片宽阔的地域上寻找井位。
“就这儿吧,看这里的风水还不错,能打出水来!”
“不行,我们不能随便定井位,万一打不出水谁负责任?”
“新井位让梁书记定最好。”
村民们已经吃尽了打不出水的苦,过去为打井,村上不知白白甩了多少冤枉钱!那每一口枯井,让多少村民流干了泪水,掏尽了甘苦!而今日此井又意义非同一般,毫不夸张地说,它真是紧连着全村上下几百人的命根根儿。道理非常简单,再打不出水,钱又没了。回头再跟许家兄弟争执,只有以命换水一条路可走!大伙能不提着胆儿议事?
村民们便又一声高一声低“梁书记、梁书记”地将他拉到了他们认为可能有水的新井址,让他定夺这系着全村人命运的一铁铲。
梁雨润缓缓地接过一位村民递来的铁铲,手中微微发颤——虽然这一动作谁都没有看出,但他自己能感觉得到。
他明白只要自己的铁铲下土,就意味着自己的命运(包括政治的)会如此不经意地全都押在了师村这块土地上……眼前一片宽阔的田野,初春的微风吹拂着地面上那些枯黄的小草在萌发着嫩芽,梁雨润轻轻地蹲下身子,他仿佛感觉那些露绿的嫩芽在向他微笑。瞬间,他站起身,举起铁铲,用力地在地上一夯,说:“就这儿!”
“好——立即开工!”李学党队长大手一挥,众村民马上甩开膀子干开了,他们又说又笑,师村上空顿时洋溢起一团团欢快和希望的景象。
“梁书记,您吃口饭吧!”这时,一位村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那上面叠着两个荷包蛋。
“哟,可不,都下午四点了!光忙着让梁书记为咱操心,连饭都没让梁书记吃一口!”李学党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梁雨润歉意地笑笑,非拉着他往自己的家里走。
此时已近夜间10点,师村东头的田野上正挑灯夜战,操劳了整十几个小时的梁雨润这才感到肚子在咕咕叫着。但他怎么也吃不下,碗中的饭没拨拉几口,便放了下来,然后对李队长说:“明天不是正好星期六嘛?你一早到县城来找我,五点钟吧,尽量早些。”
“咋这么早?啥急事?”李队长有些不明白。
“钱!跟我一起去要打井的钱呀!”这回梁雨润的口气里听出了急躁。
李队长和身旁的一群村民听后,眼里顿时涌出了泪珠儿。
梁雨润是纪委书记,不掌任何财权。纪委又是个党组织机关,除了日常开支没有其它经费。再说夏县是个贫困县,即使是县财政局长的口袋里也是常常空****的连教师的工资都往往要拖几个月才能发下去。到哪儿给师村弄十几万元钱呀?梁雨润清楚是自己把师村的难题揽到了自己头上,可回过神再想想自己向全体师村村民们许下的承诺,搅得他梁雨润自个儿一夜没合眼。能不急嘛!村民们已经在新址上开工打井了,每一天就得靠几百上千元钱支撑着才能往下一米一米地钻进。假如停停打打,费用就更大了。可钱从哪儿来呢?
真是愁坏了这位纪委书记。自己的纪委工作不能耽搁,师村打井的经费也不能再延误了。无奈,梁雨润只好用周未时间,带着师村李学党队长外出找熟人乞求。而这回从来就讨厌看着别人提着烟酒串门送礼的纪委书记,也不得不同样提着烟酒等礼物,像孙子似的在那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领导面前、财神爷面前笑脸“献媚”起来。
李学党是跟梁雨润一起出去要钱的,他向我介绍起当时梁雨润为了他们村打井的那十几万元钱到处求人的情景:“你想,给我们村上要的钱都是只给不还的,谁能白白送你?梁书记在我们农民眼里也算是个不小的领导了,可没法子,为了能要到钱,他也只好在那些管钱财的人面前低三下四的。
我们两人到省城太原求人期间,为了给村上省点费用,他和我一起住几块钱的地下室招待所,连馆子他都不肯进。而一进那些机关大楼,他又不得不装出很体面的样子。但我们是来向人家讨钱的,只好迁就着人家的时间,看着人家的脸色行事。有时梁书记和我在别人的办公楼一等就是几个小时,看到那光景我心里真过意不去,几次说梁书记,咱们回去吧,你心尽了,钱要不到我向村民们说明白。可他梁书记说啥也不干,说农民现在日子不好过,刚刚有点希望种上了葡萄,我们怎么能看着他们地里的葡萄苗儿干死呢?正是梁书记对咱农民的一片诚意感动了上帝,所以他前前后后总共为我们村筹资了整整16万元,满足了打井的所需。预期的钱是要到了,但梁书记的心并没有放下,因为假如钱都花出去了,井里不出水不就等于竹篮子提水嘛!我清清楚楚记得打井的那些日子里,梁书记不管哪一天工作有多忙,不是顺道到现场看一看进展情况,就是用手机给我打来电话询问。
有一天刮起少见的沙尘暴,5米开外的人见不到影子。我正招呼着工地上的人躲一躲,梁书记却出现在我们面前,浑身上下像个土人似的。便说梁书记你咋这时候来了?他说他是怕刮这么大的沙尘暴,工地上会出什么事故,所以才从几十里外的地方赶来了。我们全村人无不为他的精神所感动。那段时间也真让人提心吊胆的。以往我们不管打什么样的井,一般到一定的深度,怎么着中间总会零零星星地见得到一点水,惟独这口井从第一米一直打到300来米一星点儿水的影子都没见着,你说谁不着急呀?村民们天天围在井台边瞅着,祈求着。你想,既然动工了,有没有水,钱是一样花的呀!梁书记其实比我更着急,一来他知道地里的苗不等人,二来说实话他也知道如果这口井再打不出水来,他再向人磕头要钱就更不容易了!所以梁书记和我们一样,越到后来越着急,恨不得像孙悟空一样缩了身子往井洞里钻下去看个究竟。也许是老天爷也被感动了,打到363米时终于出水了,而且是口旺井,每小时流量达50吨!
这下可把全村人乐坏了!出水那天,村里的人都围在了井口处,那情景真叫人热泪盈眶。我们村上有位老人是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老共产党员,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走出家门了,那天他从家里走了出来,在井口前,他手捧一掬哗哗流着的清泉,笑咪咪地对我说:共产党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出发点还在!他还想活上几十年。老前辈这样的话已经多少年没有说了,我当时心里真的很激动,自然特别地感谢梁书记。后来村上的人一定要搞个新井灌溉仪式,说一为庆贺村上打井成功,二要谢谢梁书记。村民们纷纷自觉行动起来,大伙们像过节一样欢天喜地,尤其是妇女们,她们已经有二三十年没集体排过舞唱过歌了,这回她们在李引兰带领下,自编自演了好几个节目,等待在庆祝仪式上专门献给梁书记。可当我们一切准备就绪,向梁书记提出邀请时,他一听就表示不同意这么做。他说,眼下浇苗要紧,说啥就是不来出席我们的仪式。村民们不干了,说你梁书记不来一天,我们就不开灌一天。最后逼得他没法,只好来了……”
关于后来的开灌仪式和村民们自编自演的节目,我在日后的采访中看了当时师村请人拍下的录像,也看了李引兰她们的现场表演。正如我前面所言,虽然村民们排演的仪式和节目,无法与电视上的节目相比,但我仍然认为它是我多少年来所看过的一场最动人的精彩节目了。
那是当代农民发自内心深处对我们党和党的干部的一种最高的赞誉,它因此比任何明星们搔首弄姿的表演不知要强出多少倍!
梁雨润在夏县当纪委书记的近3年里,从没有接受过别人的恩惠,包括由他主持处理过的几百起纠错纠冤案件的那些受益者送的任何钱物。但师村乡亲们自编自演的节目,他接纳了,并像我一样珍藏着这盘录像带——这具有特殊意义的录像带,就放在他办公室的书架上。他说这是他在夏县留下的最美好的记忆。
我想也是。对一个共产党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羡慕和荣耀的财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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