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许明舒睡到日上三竿方才慢悠悠地和沁竹一起收拾东西,准备去宫里小住。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碧空万里,天朗气清,可许明舒的心情并没有因此感到愉悦。
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她再次入宫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像是赌桌上的赌徒,身上背负着逆转家人命运,不像前世那般重蹈覆辙的使命。
进宫这件事对许明舒来说已经算是轻车熟路了,即便没人指路她也是能摸得清地方的。
此时的许明舒站在宫门前,看着同最后记忆中有些许差距的宫墙,一时间百感交集。当年光承帝赐婚于她和萧珩时,一时间引起朝野上下轰动。
靖安侯独女嫁了未来储君,婚期定后满宫上下都开始为这件事费心操劳,萧珩更是下令需事无巨细的准备着,连着宫墙都重新修葺了一番。
然而此时的萧珩还只是一个被幽禁的皇子,无权无势,同他有关的事根本不能引起这皇城中的人重视。
许明舒在沁竹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宸贵妃身边的贴身女使,昭华宫的柳姑姑已经亲自在宫门前等候着了。
见她过来,柳姑姑忙迎上来高兴道:“许久不见,姑娘越发标致沉稳了,若不是看着您从侯府的马车上下来,奴婢还以为天仙下凡了呢!”
许明舒笑笑,温婉道:“姑姑最会打趣我了。”
柳姑姑侧开身为许明舒引路道:“姑娘来的不巧,娘娘刚被陛下唤到皇后宫里议事,兴许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她不能亲自来接您,便吩咐奴婢在这儿候着。”
“有劳姑姑了。”
宸贵妃的住所名唤昭华宫,宫殿内以椒涂壁,雕栏画槛,琉璃为瓦,云顶檀木做梁。
举目望去,每一庭柱辄悬宫灯,流光将水殿云廊照得灯火通明,如坠幻境。
这宫殿是当年皇帝迎她姑母许昱晴入宫时,特意按着她的喜好重新修建的,一砖一瓦无不彰显着帝王宠爱的隆恩。
心心念念了半生的人,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来到自己身边,年近四十的光承帝倒是像个头次娶妻的毛头小子,极力按捺着心中的喜悦,事无巨细地为许昱晴入宫做准备。
光承帝已有发妻王皇后,出身于百年世家琅琊王氏,虽不是家主正房嫡出,却也是三媒六聘,拜过天地宗祠的,更是陪伴他从东宫一路走到今日。
许昱晴入宫后受封为宸贵妃,但人人都知道皇帝意属于她多年,若不是当年她家中一早便同沈国公家世子定下亲事,大靖的皇后之位本该落在这位极受盛宠的宸贵妃娘娘身上。
所幸宸贵妃性情不争,自幼生的温柔婉约,同皇后又是旧相识,入宫后二人情同姐妹倒也成了一段佳话。
许明舒跟在柳姑姑身后进了内殿,房间内的陈设同当年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
宫女朝她行了礼,端来茶水果子,柳姑姑帮她安置好行李后,嘱咐道:“姑娘舟车劳顿就先在这里歇歇吧,若是困了便叫人送您去里间休息,奴婢还要去娘娘身边复命,就先不打扰您了。”
说完,柳姑姑正欲转身时,许明舒叫住她。
“柳姑姑。”
“姑娘有何吩咐?”
许明舒笑着看向她,一脸天真好奇:“陛下为何会叫我姑母去皇后娘娘那里议事啊,是出了什么事吗?”
女官应声道:“姑娘不必担心,近来皇后娘娘要斋戒礼佛为家人祈福,想将后宫之事暂时交给咱们娘娘打理,今日过去应当就是想商议此事吧。”
许明舒捏起一块果子,漫不经心地咬着又道:“可最近我听说好多人不想让姑母接手这件事,那姑母自己是怎么想的呀。”
女官叹了口气,“姑娘你是知道的,咱们娘娘性子清静,本是不愿接手的。可皇后娘娘却说这事儿放到了别人手里,她不放心......”
“啊,这样啊...”许明舒打断她,之后的事不必柳姑姑说她也是心知肚明,“那柳姑姑你快去忙吧,我自己在这儿玩一会儿就好。”
看着柳姑姑的背影一点点走远,许明舒将手中没吃完的半块果子丢回盘里,面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听柳姑姑这样讲,便是如今她姑母还没有接过协理六宫之权,也就是说,此时的萧珩还并没有从幽宫里被接出来,认宸贵妃为母。
那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她便还有机会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这一次,她绝对不会给萧珩接近她姑母的机会。
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也休想牵扯到她与姑母,以及靖安侯府身上去。
宸贵妃自坤宁宫出来时,面上疲惫尽显。
这几天因为皇后有意将金印交由她掌管,代行协理六宫之权这件事前朝后宫人心惶惶。
惹得宫里一些比她资历深,又为皇室孕育子嗣的嫔妃不满不说,皇帝早朝时递上来的折子也是纷纷劝阻他三思后行。
又赶上宫里一位皇子生母突然因病暴毙,满宫上下只她一个位份高又没子嗣的嫔妃,这个孩子十有八九是要落到她身边抚养。
突然要做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的母亲,许昱晴心里满是惶恐。
回到昭华宫时,天已经半黑了下来。
柳姑姑扶着宸贵妃迈入宫门,廊下流光溢彩的灯火映在她精致的面容上显得愈发好看。
宸贵妃生得一张标致的鹅蛋脸,乌发雪肤,面若春桃,一双杏眼似春水般潋滟,看人时顾盼生辉。
不知是不是没经历过生育的原因,虽已经年过三十,依旧肤若凝脂,身着常服整个人看着也如霞光明艳,如玉色映现。
宸贵妃走入内殿时,见许明舒正靠在贵妃榻上悠闲地看书。
见到自己嫡亲侄女,宸贵妃心头的阴霾顷刻间烟消云散,温柔地笑着道:“小皮猴子过来啦。”
闻声,许明舒放下手中的书册小跑几步到宸贵妃面前,揽住她的腰身撒娇道:“姑母,我好想你呀。”
宸贵妃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嘴上说想姑母,也不说进宫来看看,我叫你过来你也在家磨磨蹭蹭了好几天。”
许明舒将脸在她怀里蹭了蹭道:“我想送阿爹返程再过来陪姑母嘛。”
宸贵妃笑容满面地朝身边宫女招招手,示意她们下去准备晚膳。
“等了这么久,肯定很无聊吧,和姑母说说今天下午都做什么了。”
许明舒拉着宸贵妃的手走到书案旁坐下,指着她方才看着的两本书道:“我在姑母这里寻了几本书,看到些有趣的故事。”
宸贵妃沏着茶,漫不经心道:“什么有趣的故事,说来听听。”
“这本《魏略》和《汉晋春秋》上都记载了一个故事,魏文帝曹丕于黄初二年赐死甄宓甄夫人后,郭夫人心疼其子曹叡年幼丧母收他为养子,多年来视如己出。然而曹叡心中一直对其生母死因心存疑虑,疑心是郭夫人当年加害于甄宓,于是在他登基后不久,便逼杀养母郭夫人,追封其生母甄宓为太后。”
许明舒放下手中的两本书卷,状若不经心地问道:“姑母,你说这书上记载的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这郭夫人岂非是养狼为患?”
闻言,宸贵妃手中的茶盏滑落,滚烫的茶水洒满了她的衣裙。
许明舒急忙站起身欲拿帕子帮她清理,可宸贵妃却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问道:“明舒,你告诉姑母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许明舒皱眉,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望向她,不解道:“姑母,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明白。”
宸贵妃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最后像是失了力气般松开了手。
明舒一个闺阁里的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就连她自己都是今日被皇帝传唤过去方才知道宫里有位贵人因病去世,留下个十几岁的皇子无人照看。
后宫中的女子替皇室生儿育女,抚养子嗣本就是天经地义,更何况她身居贵妃之位却多年来无所出,若是连皇帝皇后这点请求都不答应,不免有些肆意任性,德不配位了些。
原本今日从坤宁宫出来时,她对这件事已经有些松口,可方才听见许明舒无意中提起的事不免担忧起来。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不是三岁四岁不记事的孩子,不会那般容易的接受她这个养母。
自她入宫后,从未见过那位程贵人,宫人只说程贵人犯了错事惹得龙颜不悦,连同着生下的皇子也不讨皇帝喜欢。
说来奇怪,宫里常有宴席,各宫嫔妃皇嗣无论出身位份都会一同参加,就连那位七皇子她也是见过许多面的,可唯独没有见过程贵人,一次都不曾有过。
宸贵妃不禁暗自猜测,倘若其中有一丝丝她不知道的隐情,或是程贵人母子身上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她冒然认了七皇子做养子,兴许会惹来一身是非恩怨。
思及至此,宸贵妃捂着心口后仰了几下。
许明舒眼疾手快地揽住她,问道:“姑母,你没事吧?”
门前候着的柳姑姑闻声赶过来,“娘娘,您......”
宸贵妃侧首快速地同她交换了个眼神,皱眉痛苦道:“回来路上被那狸奴吓着了,方才掉了茶盏,老毛病又犯了。”
柳姑姑心领神会,忙搀扶起宸贵妃道:“奴婢扶您去休息,叫太医过来给您请脉。”
宫女三五个上前搀扶起宸贵妃,她挣扎着扭回头嘱咐道:“明舒,姑母老毛病犯了身体不适兴许好几日不能见客了,你同柳絮一起多替姑母操心打点着点昭华宫。”
许明舒点点头,将宸贵妃臂弯交到宫女手中。
她侧首看向方才掉落的茶盏,滚烫的水渍蔓延开浸湿了桌案上的书页。许明舒将两本书拾起,匆匆装入了自己带来的行囊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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