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拐进了她婆家住的胡同,我说:“还拉你公公去么?他怕更得晕菜!”车停稳后,她请我下车,我想坐在车上等她公公确实不恭,便跟她走进院里。
谁知到了她婆家那北房外头,她朝窗外一块支立着的大床板说:“您看!就是这一幅杰作!”
我正想嗔怪她胡闹,却不禁被那门板上粘贴出的一大片斑斓的色彩吸引住了。走近些细观,是用糨糊把许多不同质地、不同大小、不同色彩和花纹的旧布头拼凑起来的。浣蓉在我耳边煞有介事地讲解起来:“创作者没有事先设定的主题,甚至连形式也没事先想象,只是由着性子临场发挥,可是您瞧,这不同时代不同人穿用过的旧布头,岂不是活生生地体现出‘同一空间里不同时间的并置’么?岂不是极富于奇妙的装饰趣味么?……”我可是忽然明白过来了,指着大声说:“嗨,这不是早年间常能见着的,普通人家妇女为了纳鞋底,糊出来晾着等它快些干燥的布袼褙吗?”
“让您说着啦!”身后响起浣蓉公公曾老的声音,我忙转身致礼。原来是曾老想约我下围棋,托付浣蓉接我,浣蓉却搞了这么场把戏。进到屋里,才知浣蓉婆婆串门去了。曾老告诉我,老伴近来耳朵更背,记性更差,一家人都劝她别除了家务事就是看电视,该多参加些个活动找些个乐子才好;她自己也说:“可别闹下个老年痴呆!”可她不识字,得不着读书看报的乐趣,又不喜欢扭秧歌,结果就想出了个自己动手做鞋的主意,大家反对,她说:“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归了包齐还是干家务!可我只当是玩儿,谁还真指望我做出鞋来上脚是怎么的?你们别拦,我还真来劲了!”于是她没事儿时就兴致勃勃地“玩儿”起来,这不,院里晾着她熬糨糊糊起来的布袼褙,那是纳鞋底的原料;屋里,曾老把一个可以支在**的木板夹子拿给我看,说是烦邻居丹皋给做的——早年间那东西好多人家都有,把剪好糊好的“千层底”固定在那夹子上,用麻线、圆锥、扁针纳鞋底可以左右手倒换着进行,麻线能抽得更紧……曾老乐呵呵地说:“她这头一双是给我做‘老头乐’,又叫‘棉花篓’,说是从清明做到寒露,怎么也能做好!”又拿出几张纸给我看,上头画着些传统的“云头”和“兽面拐子”图样,打算给纳到鞋帮子上;我和浣蓉看了齐赞漂亮,曾老说:“人家还觉得不过瘾呢,这不,找东头魏大妈,求人家给画‘拐子龙’图样呢,今年不是龙年么……”浣蓉说:“这用‘后现代主义’绘画纳底子的‘老头乐’,真做得了您可别上脚,咱们送去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就给它标上一个‘后主篓’的名儿……”咳,这叫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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