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了(1 / 1)

人生路弯弯 谭谈 1892 字 1个月前

人,真怪。当自己没有被批准复员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找首长,恨不得马上离开部队就好。一旦自己的请求被批准了,真的就要离开军营、离开战友们的时候,却又依依难舍了。难舍那平日感到枯燥无味的军营,难舍那平日少不了咂咂碰碰的战友了。甚至,一些过去与自己闹别扭闹得挺凶的战友,这时候也感到可亲可爱了。部队里留给自己的一切不愉快的记忆,顿时全烟消云散了。

师政治部文化科(我于1965年3、4月间调师政治部宣传科报道组,后转文化科创作组),为我和同我一起复员的一个广播员、三个电影放映员,举行欢送会。科里的一位老干事,用富于感情的语调,象朗诵着一首散文诗一样地发言了:

“每当清晨,喇叭里传来东方红乐曲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每当傍晚,操坪里挂出银色的幕布我们列队入场看电影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每当收到一张新的报纸,一份新的刊物,读到鼓舞人的新作品的时候,我就想起了……”

我哭了。广播员也哭了。

这时候,我真不想离开部队了。我是17岁的时候入伍的。在这南海之滨的绿色的军营里度过了整整七年。这七年,是我青春勃发的七年,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精华的七年啊!来时,是一个不懂事的山里孩子。我是在这里尝到人生的酸苦甜辣的;是在这里真正懂得人生的意义的;也是在这里走上那迷人而艰辛的文学之路的……生养我的故乡吸引着我,培育我的部队也吸引着我。我的心简直要裂成两半了。

政治部的一位首长也参加了欢送我们的会议。他希望我们离开部队以后,不要丢了部队的优良传统,要把部队的好作风带到地方去。散会以后,政治部派了一辆车,送我们到汕头市的一个风景区——礁石,去参观游览了一天。

这礁石,是海中间的一个小岛,生出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和许多亚热带植物。我曾经陪同一位战友和他来队结婚的妻子(为他们拍照,记录下他们的人生旅程中最甜蜜的日子),来这里游玩过一天,它离汕市头区不远。到哪里去,必须经过汕头市区。这一天,我就没有去礁石了。车到汕头市后,我便下了车。

我迈步在汕头街头,满街是大字报,满街是红袖章,心里生出良多的感慨。我在向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告别,心里在滴着血。我什么也没有买(当然,也没有钱买),什么地方也没有心思去。我悄悄寻找那家古旧书店。然而,令人失望、令人心酸的是,这家古旧书店已改换门庭了,变成日杂店了。

这个世界在变,我禁不住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文化,真的没有用了吗?我的文学之路,真的就走到这里止步了吗?以后真的‘洗澡不干’了吗?”

我回答不了自己。面对这个世界,我感到漠然,感到无法理解。

我带着一个黄被包,带着一个装香烟的纸箱(里面装了点日用品),上了汽车。然后,又上了火车。火车到涟源车站以后,我把自己的被包和纸箱,寄放到一个家在涟源县城的战友那里,又登车前行了。

七年前,我是从冷水江市入伍的。这次复员回来时,这个“大跃进”跃起来的城市,已经辙销了,划归了新化县。我只好来到新化县退伍军人办公室办手续。

新化县城,名曰上梅城。那么何曰下梅城呢?那就是安化县的老县城——梅城了。这里,同为梅山蛮地区。原为少数民族生活的区域,什么朝代归顺朝庭,被“化”了以后,就有了“安化”、“新化”这样的县名。这里,民风纯朴,盛兴武术。新化黄泥山的“打”(武术),在我们那一带是很具威名的。

我来到这座古老的县城,是上午快下班的时候了。县城里到处都是大字报。我无心去看这些,想抢住上午下班前的一点时间,把自己的事情办妥。我问到了县退伍办的地方,径直往那里走去。

在退伍办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单单瘦瘦的小伙子。他根据“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原则,把我介绍回金竹山煤矿。接过介绍信,我就打听去这个煤矿的交通情况。有人告诉我:“快去河边搭船吧,可能还能赶上。下午二点有一班开沙塘湾去的船。到沙塘湾下船,走十里路就是金竹山煤矿。要是不想走路,那就住下来,明天搭汽车。”

已是五月,天气渐热。我好几天没有洗澡了,一身都发臭了。我不想再到这县城住一天了,于是匆匆地向资江河边走去。

真巧,我赶到码头时,船还没有开。我赶紧购票上船。一登上船舱,船就启动了。

这是一条机帆船。座舱里,摆了几排长条木凳,十分简陋。搭船的多是一些进城卖出一点农产品,买回一点日用品的沿江的农民。窄小的舱内,充满了猪呀鸡呀的粪便臭气。我急于想回到我的矿里去,对这一切全无所谓了。船逆水而行,向煤矿方向驶去。我坐在一条旧木凳上,心又变得沉重了。

离开煤矿七年了。矿里将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我呢?将安排我做什么工作呢?这前面的路到底怎么走呀?

我心里一片茫然,自己无法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

船在河面上缓缓地行进。真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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