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家过日子，零碎活儿象筛子眼，妻子忙于笔耕，小D免不了多做人梯，做得久了时有牢骚生出，但一想到哥儿们面前那份自得，便熄了躁火，咽了怨气，哼起了欢快的小曲，虽跑调走腔却不无惬意。
妻爱读书也爱藏书，因此小D家颇像个书库，小D的朋友常来光顾，海阔天空，谈古论今，妙语连珠格外热闹。小D时常免不了向新朋友介绍一下妻的老作品，向老朋友介绍妻的新篇章，妻也时常停笔出来应酬几句便独自回斗室爬格子去了。
晚上辛苦白日上班，妻搞创作是业余。时间久了，视力急剧下降，八百度的近视镜片像厚厚的铜板，将鼻梁两侧压出深褐色的凹来。妻将白糖作盐。妻拿脚布擦脸之类的事儿时有发生。妻的单位新近搬到城东郊，骑单车要走几十分钟才能到，妻的车技不佳，视力又差，每每上车总是目不斜视，高度紧张。一次碰上单位的熟人打招呼，稍一分心，竟跌下车来，撞倒一片车子，自个儿摔得鼻青脸肿好不尴尬，此后便愈发集中精力小心复小心了。一天中午，妻登车至街心公园，一只小蜂子突然钻进脖子，妻夹在自行车流中下也下不来，又不敢松开车把去抓蜂子，只好缩起脖子咬紧牙骑到单位，下车一看脖子已经肿得老高，疼得六神无主，半天什么事儿也没做成，晚上回家说给小D听，小D笑骂：“蠢蛋！”
有一段时间，小D家的新朋友络绎不绝老朋友却渐渐稀少了。小D很纳闷，却解不出个中原因。一日，老朋友A君喜得贵子，请小D去吃喜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D便埋怨各位哥儿们走动少了疏远了他，哥儿们酒意盖着脸纷纷说开了：“不是疏远你，是咱们的水准低不够格儿，高攀不上呢！”小D甚惑了：“哪点怠慢了各位，口出此言！”“你是没说的，你的那位作家老婆却是头昂得像洋马门缝里瞧人呢！”“是呀！那日在马路上遇见她，不下车不说，连头都不扭一下，傲得像女皇！”“嘿！那还算便宜你，最丑得是我，昨天街上碰上她，我喊着和她打招呼，好嘛，她脸绷得像光胡子，一声没吭，同路的人都笑我神精病，我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如此，小D茅塞顿开，回家便和妻叨叨起来：“三朋四友，你摆啥大呢？”
“哪里是摆大呢？马路上人来车往，我那车技你还不清楚！”
“有人就推着走！这还不好解决吗？”
妻倒干脆，不骑车也不推车，每天跑步上班，虽然起早贪黑累得气喘吁吁，倒也省去了许多烦心事儿。
不几日，小D又遇见了几位朋友，言语间谈到了妻，朋友皆说：“你老婆客气多了，只是还有些小架子，比如说吧，非得先招呼她，她才招呼别人。”小D记住了，回家便给妻说：“我说你呀！招呼人不费本，全凭舌头打个滚，干吗回回都是别人先说呢？先说的占主动显得热情，一点交际手腕都没有！”
“我压根认不清你那些朋友，怎么先跟人招呼呢？我已经在街上认错三次人了，当场闹个大红脸，难道还不接受教训！”
“天哪！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来往多少次还认不清人家，这话传出去那才叫包脚布围嘴臭一圈子呢！叫我怎么出去见人哪！”
妻似乎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怯怯地说：“你的朋友都是男人，到家来我从没细瞅过，再说，我的视力你也是知道的。”
“白痴！瞎眼豆虫！”小D无可奈何地骂，骂过想想不妥，便又缓和道：“你就不能学学快速记忆法吗？找出特征，记准了，一天记一个十天记十个，总不能比英文单词还难记吧！”妻默默地点头。
从此，小D家每来客人，妻不光伸头应酬一下，而且陪着小坐片刻，虽不说几句话，那目光却直直地瞅住了来者的面庞，之后，妻的日记本上便有了密密麻麻的记录，上面写了扁脸大眼宽额B大嘴红鼻小胡子C，白牙黄牙猪屎牙雀斑竖眉单眼皮招风耳浓眉粉刺之类。
功夫不负有心人，小D的朋友还真是被妻记住不少。一日在朋友家聚会，有人突然问小D，“你老婆有病吗？”小D一愣，那人见小D不明白便补充道：“神经方面！”“没有啊！”小D说。“没有？我怎么感到她看人的时候不太正常！”
原来是这样！小D回家便对妻说：“今后再认人，你不要探着脖子，死眼珠看人，那样子让人觉得你犯了羊癫疯呢！再精灵些潇洒些，瞟一眼不行，再瞟二眼不就行了！”妻虽为难却又找不出好的办法，只好按小D的吩咐去做了。
再有人来时，妻便不像先前那样傻坐愣盯着，而是扭来转去瞥两眼，微微一笑唇红齿白，虽是飞快的眼波，但连续几次总是能记住一些特征的，妻长得不算漂亮，但却不难看，娇小玲珑，加上内秀气质，一颦一笑平添了几分风韵，那风韵竟使一个俗气浅薄的骚客陡生邪念。一日小D去值夜班，妻一人在灯下苦读，突然一条黑影钻进来，“叭”地拉灭灯一把搂住妻，呼呼的热气喷在妻的脖领里，像一条粘叽叽的蛇。妻被搂得筋骨发麻，喘不过气来，黑影变着腔捏着嗓眼儿说：“女作家，小乖蛋，你那多情的几眼把我的魂勾出了窍！”妻听到声音仿佛有点熟，只是拼命记不起来，便扯起喉咙朝着窗子大喊：“救命啊！”喊声末落，小D回来了，黑影不顾一切夺窗而逃。
“是谁？”小D飞快地翻着妻的日记本，指着那些白脸黄脸黑脸红脸，拉着长脸问。
“我怎么知道是谁？白天都看不清何况是晚上呢！”妻瑟瑟发抖，惊魂未定。
“幸亏办公室有蚊子，我回来拿盘蚊香，要不这顶绿帽子我说不定就得戴上了！”小D点支烟悻悻地慨叹。听了小D的话，逐渐平静下来的妻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绿帽子绿帽子！你就关心绿帽子，什么时候关心过我！”说完便呜呜地放声大哭了，边哭边骂：“小D白痴！小D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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