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错的结尾(1 / 1)

性情张抗抗 张抗抗 1752 字 1个月前

马嵘不想搞清这些。后来的日子匆匆忙忙,再没有多余的时间来为这些伤脑筋。说实在的,他的生活中,还有许多比这更急迫更能产生效益的事,得真格用心思用计谋用手腕用钞票,去一个个解决。

马嵘租了一辆“拉达”,到达曾经属于13连地界的那片草场,已近黄昏时分。

他的脚一踏上松软的草甸,火车上的那种陌生感便**然无存。昔日的营房依然远远地趴在原地,**着赭红色的瓦顶,静静地悄无人声。几缕浅淡的炊烟从红砖砌成的炉筒中升起,在灰色的天空里写出修长的一字形;小风掠过,那一字忽而改成个二字,又渐渐弥漫开去,散成个三字形,再散,便没了形状。一切都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一切都与20年前惊人地相似。只是,旧日的营房那儿,不会再有他认识的人了。

马嵘往草地中央走去。他用手扒拉开枯草上的积雪,在地上坐下来。

“就是这儿了。”他说,“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他点着了一根烟,然后用这根烟头上的火,又点着了另一根烟。他就那么两只手各执一根烟,轮流地吸着。

“我来看你来了。”他说,“啥也没带,就带我自己。”

“没别的,就和我一块儿吸一根烟吧!他又说。还是烟解闷。”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抽着烟,他想让那两支烟燃得慢些。

烟灰从手指的夹缝里落下,落在干草的根上,像是被弄脏了的雪。他坐了一会,觉得屁股发凉,便站了起来,掸了掸裤子上的雪末。

他那么站着,又咕噜了一句:不说悔了,不是悔的事,悔也没用。过了这么些年,再想想那事,你说值么?

一阵风吹过,他感觉有点冷,想起自己的围巾手套,忘在了车里。

喉咙里憋了一口痰,他重重咳一声,吐了。还是堵得慌。忽而就觉得嗓子眼里像是塞着许多话,是今天站在牛锛面前,才觉得非说不可的话。

“值么?我看不值。不怕你生气,如今想,那真傻。为了一个女人,为了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正义,搭上一条命。你要是活着多好,咱俩一块做生意,你下手狠,准保是把好手,一赚一个准。房子汽车早都置下了,夜夜卡拉OK娱乐城。想上哪上哪。世界上有的是快活地儿,要是有钱,什么样的女人搞不到手呢?”

马嵘抽完了烟,从衣袋里摸出一瓶酒,用牙咬开瓶塞,将酒小心地洒了。雪地嗞嗞地响,塌下去一条缝,像是很不快乐地答应着。

荒原被纯净的白雪密密环绕着,如一座巨大的灵堂。几只乌鸦飞过,高处有了黑色,显得庄严肃穆。

马嵘环顾四周,觉得这个地方不错。他想牛锛还是会找地方的。

这地方大是大了点,弄不清牛锛究竟是在哪块草皮底下。

但也许正因如此,牛锛似乎无处不在。

马嵘的脊背忽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愣愣地想,假如牛锛当年没死,假如牛锛活到现在,同他一起搭档做买卖,老板恐怕就轮不到自己来做了。牛锛将永远是老大,他充其量是给牛锛打工的,就牛锛那样的人,如有一天想要整治他马嵘一家伙,还不是白玩儿么?

再说,生意场上,亲兄弟也明算账呐,说翻脸就翻脸。自己若要想做手脚,牛锛抬手就把他灭了。何况现在的人,有枪不难。

如此看来,也许牛锛还是留在这个地方,更妥帖更恰当些。

马嵘心底浮上一阵庆幸,还有一丝坦然。他下意识地用皮鞋踩了踩松软的雪地,他记得当初牛锛埋得很深。无坟无墓、无字无碑;当然,牛锛是甭想再回来了。这里曾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晚霞慢慢往西边的天际滑落下去,如一匹殷红橘黄相间的织锦,被远处的地平线一寸一寸地剪断,飘入冉冉升起的黑暗中。

马嵘的眼前掠过杨泱留在炕上的那条被面,那条印着粉红色牵牛花的被面。

失踪其实真是一个不错的结尾。他恍然大悟。心里忽然涌上来一种对杨泱真诚的感激之情。如果杨泱不是这样永远地失踪下去,如果他真的娶了杨泱,而杨泱心里又始终想着牛锛,他马嵘还会有现在的好日子过么?真娶了杨泱,身边那些女人们还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么?闹不好打了离婚,他的财产还得分给杨泱一半呐……

假如假如……马嵘倒抽一口冷气。

幸亏幸亏……幸亏他没同牛锛一起死掉。

马嵘抬手看了看表,急匆匆往公路上的轿车走去。他不想在这里停留得太久。他得坐夜班火车赶到那个边境小城去签合同,这批皮货生意弄好了能赚一大笔钱,乘着车上这会功夫,还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砍价。

他边走边点着了一根烟。20年了,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他已和牛锛两清。那个叫作马嵘的人,不会再到这个地方来了。

天暗下来。雪地黑呼呼一片,而天空洁白如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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