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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灯 七堇年 1443 字 1个月前

他永远记得,托着淮在车站嘈杂的人群中穿过的时候,觉得眼前都是幻象,一切都像是被按下静音的按钮,变得阒然无声。眼前只有和他一样张皇挣扎的苦楚的人们,晃动着求助的双手,被宿命踩在了脚底,孱弱而盲目地匍匐。

他陷落在这荒诞无情的世间,托着心爱的女子,无望极了,不知何去何从。

淮已经失明,送到医院时严重的肌肉强直,四肢不能动弹,言语不清。在医院,那个粗鲁并且没有耐心的护士只推来了一只冰冷的轮椅,对简生说,把她抱上去坐着。然后跟我过来缴费。

医院的走廊永远都冰冷,晦暗,冗长无尽,弥漫着浓重的过氧乙酸消毒水气味。简生坐在走廊边的凳子上,静默地注视着撞到脚边来的轮椅。它的钢架寒光凛凛,碰在凳子的铁架上,发出金属撞击的铿锵声,在医院的走廊上回**。无限空寂与无情。

连续两日,淮的病情一直高频率发作。她的母亲带着妹妹,慌慌张张地从北方老家赶到医院来,当即毫不留情地被迫撞见不堪入目的一幕——

淮躺在医院的病**,不停地抽搐**,口齿仿佛脑瘫病人一样含混不清,涎水不可自控地沿着下巴滴落,失明的双眼黯然无神地望着黑暗空洞的方向……

简生一直抱着她的头,因为揪心而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曾经如山茶一般美好而辛香的淮。是他在那些树荫盛浓的夏日早早就到画室去等待,并且无数次在楼下彻夜为之徘徊的刻骨铭心的初恋。是在他绝望轻生时,把自己接到家里来细心照料的恩人。是母亲死后善意收留并且陪伴他直到成年的亲人,是自少年时代起便念念不忘的,他的爱。

她的善美,原本应该让她安然地活在一个男子的至死不渝的爱恋之中,直到毫无痛苦地沉睡在由美好回忆铺成的天鹅绒温**,安乐美满地告别这个人间。

而她现在却独自一人深陷在一个完全黑暗的盲的世界,因病痛而艰难挣扎。她的惨不忍睹,正如同刀刃一般锐不可当地捅入这个男子的瞳孔。

简生终于泪如雨下。

那个夜晚之后,淮的发作频率之高,已经有两次被送入抢救室抢救。

失去一切能力。每时每刻需要有人照顾。在病房的阳台上长时间的静默,然后会突如其来地开始发作。在那个冬天,在那段最后的日子里,离开病床,她每日所能赖以行动的,只有轮椅,以及简生托着她的双臂。

那夜萧寒。窗外刮风,玻璃一直颤抖。病房中只有煞白的灯光,外面的夜渐渐深了。到了睡觉时间,简生依旧把她从轮椅上抱起,放到**去。托着她,感觉她在自己手上轻得像一把憔悴邋遢的枯草。

她被抱起并且贴近简生胸膛的时候,简生听到她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简生将她放到**,然后一次次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在她的嘴唇上,希图能够听清她的言语。但是除了含混不清的喉音,他什么都听不到。

淮黯然无神的黑眼睛里滚出灼热的泪水。那么的烫。声音越来越细弱,渐渐消亡。简生跪在床边,握着她冰凉的手。

“你要说什么,淮,你要说什么……”

他胸腔中有强大静默的力量缓缓压迫下来,压迫他直到深深地伏下身躯,埋下头去。那个时刻他亦是盲,并且失聪的。

就这样他又看到她。

在今生开始的那一个瞬间里,在被蓊郁绿色所漂染的少年时代伊始的夏天,他第一次去找她。

少年紧张地来到她的家门前,轻轻地叩敲。她披一件随意的深色坠质睡衣,嘴里叼着一枝炭笔,手里抱着一卷卡纸,另只手腾出来开门。头发挽起来,脖颈颀长,锁骨清瘦而突出。肤色洁白,如同楼下绽放的广玉兰。身上有着植物的辛香。

她表情诧异地望着这个心绪紧张的少年。

少年忐忑不安地问,我可以不可以到你的班上去学画画?

她愣了一下,微笑着说,当然可以。

少年竟兴奋得语无伦次。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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